一声“内家” 几个意思

　　□黄宗海

　　永康方言为什么称妻子为“内家”？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文化内涵？曾经一度令我这个来自江西的新永康人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硬”到总让人觉得像在吵架的永康话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了，更爱上了这片孕育“事功思想”的生机勃勃的热土。通过阅读《永康县志》和徐天送、林克成著《品味永康话》等书籍；不时请教项瑞英、徐天送等“永康通”，我对“内家”文化及其对陈亮女权思想的影响有了些许了解，在此不揣鄙陋说上几句外行话，不当之处还望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一声“内家”，尽显文化的传承与影响。称妻子为“内人”“贱内”“内子”古已有之。“内人”是书面语中读书人最爱用的对妻子的昵称，意为“屋内之人”，“贱内”是口语中人们对妻子的谦称。“内子”一词，最早见于《左传·僖公二十四年》“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屛括、楼婴。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馀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是卿大夫对正妻的称呼。“内家”历史和文化内涵也很丰富，AI智能回答：皇宫、宫廷，如王建《宫词》句“尽送春毬出内家”；宫女，如薛能《吴姬》句“内家丛里独分明”；太监，如李敬方《太和公主还宫》句“孰识内家稀”；良家妇女，如《初刻拍案惊奇》句“自然内家气象”；世俗人家，如《初刻拍案惊奇》句“内家装扮了，又道黄夫人待他许多好处”；内家拳，如《英雄儿女传》中提到的“内家拳”。可用“内家”指称妻子，永康方言独此一份。

　　一声“内家”，体现了男女分工的不同。在农耕文化对强劳力的需求，明清以降的礼教导致的男女权力的不对等，以及无节制的生育等诸多因素作用下，逐渐形成“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方式，使得女子进入“相夫教子”的主内模式。“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王弼注、孔颖达疏《周易正义·家人》）永康方言“内家”称呼中体现的这种男女平等意识，及俗语“妇女能顶半边天”都与之完全契合。可见妇女在持家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声“内家”，道尽“行担人”的辛酸与期盼。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可“七山二水一分田”的永康，不仅可耕土地少，而且瘠弱不堪，一度却养活不了这片土地上勤劳的儿女，逼得永康无数男儿不得不带上“内家”几乎倾尽家中所有准备好的干粮——梅干菜、小麦饼，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可能还有几个肉麦饼，挑起行担走四方。永康学派“事功思想”的创立者状元公陈亮对这些持家治家、以心待人的“半边天”高度赞誉道：“道德性命，施于女美。曰父而舅，曰母而姑。承颜顺志，上恬下愉。”（邓广铭点校 陈亮著《陈亮集·祭徐子宜内子宋氏恭人文》）正是有这些宜家宜子的妇女承担起打理家事的重担，男人们才能安心地在外闯荡。他们风餐露宿，垒石起灶，可“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为了排遣寂寞，太监、宫女尚有“对食”，而他们却只能捧着香喷喷的铜罐饭久久难以下咽。他们走遍千山万水，想尽千方百计，说尽千言万语，吃尽千辛万苦，只为赚点碎银贴补家用，书写了“府府县县不离康”的商业传奇。而那个遥远的“家”，只能交给苦苦坚守着家的“她”。

　　一声“内家”，抹过多少离人泪。都说永康女人强势，可永康女人的强势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古人云：男为阳，女为阴。女主水，水性柔。《红楼梦》中痴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永康女人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铁打的。她们的强势既是男人长期不在家的一种自我保护的需要，也是一种积习成势。男人的长期不在家，她们不得不外通内迖，督子约亲，侍奉公婆。“为妇之道，分义之利，先人后己，以事舅姑。”（《女孝经·庶人章》）她们“一来整齐家政，辅助夫君；二来还能分君之犹，卸君之担”（方如金《试论陈亮的妇女思想》）。“嫁你这样的男人有啥子用，连窝个脚都不行。”多少个寒冷的冬夜，女人在声声嗔怪中转辗难眠，正想把那“窗花”细数时，却又担忧起他来，不知今夜他是否找到了屋檐落脚。

　　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载体和生生不息的纽带。“方言，俗称地方话，在中国传统中，历来指的是通行在一定地域的话。”（李如龙《汉语方言学》）对妻子的称呼，全国不下于百种，如“婆姨”“堂客”“娘们儿”等，永康方言称“内家”，是独特的永康地域文化的“活化石”。800多年前的陈亮能在宗法伦理信条日臻森严的形式下撇开性别歧视，充分肯定妇女的过人之处、家庭贡献和社会作用，“曾岁月之几何，掩风波之交迸”（邓广铭点校 陈亮著《陈亮集·祭郑景元母夫人文》），与这声“内家”的文化传承不无关系。

　　妻子称谓中含“内”的词语语音、语体、情感对比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