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雄兴 母亲在妻子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缓过气来,微微动了动身子,睁开了已紧闭两天的眼睛。她看着我们,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我们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 林群心 摄 母亲辞世已经16年了。当年我在乡下插队,在那么艰难的环境中,如果没有母亲的竭力帮助,我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想起那段知青生涯,我的心情难以平静。 作为城里人,我刚到农村,什么农活都不会,又是近视眼,工分底分自然低了,只有6分。那时生产队每10分工分只值五六角钱,我劳动一天只能挣二三角。这点钱根本不够用,遑论娶妻生子。 下乡的第二年,父亲病故,母亲也退休了。一天夜里,母亲来到我床边说:“你一个人在农村没人烧饭、洗衣,收入又少,生活困难。现在我不上班了,就与你一起住到乡下去吧,也好帮帮你……”我万万没想到母亲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母亲操劳了大半辈子,退休后理应享享清福,怎能为我去农村吃苦呢? 拗不过母亲,三天后,她就带上日常用品和每月15元的退休金,还有粮票、煤饼票等票据,与我一起下乡了。 在乡下,老母亲成了我生活的靠山。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她每天起早烧早餐。我田里劳动回来,将沾满泥土、散发着汗臭的衣服丢在床边,母亲二话不说就帮我拿去洗……那几年,村里人包括知青都说你真有福气,母亲带钱、带粮票为你当“保姆”。 三年后,一位漂亮贤惠的贫农女儿不顾世俗偏见,嫁给我这个地主出身的知青。母亲万分高兴,对我俩的照顾更殷勤了。为了让我俩吃饱吃好,她变着法儿烧菜。逢年过节,母亲总要买块肉或买条鱼,自己却舍不得吃。我夹起肉往母亲碗里放,母亲又夹给我妻子:“你们年轻人要干活,应多吃点肉,我老了,不要这么多营养。”听到这话,妻子眼里闪着泪光。 一次,我和妻子上山砍柴,等我俩将两担柴捆好,好不容易挑下山,天色已黑。我看见远处路上有点亮光,定睛再看,原来是老母亲打着灯笼,带着四岁的孙女来接我俩了。 我心头一热,与妻子担着柴快步向母亲走去。到家时发现,女儿已吃饱,而母亲却没吃。自从到乡下起,母亲从来没有在我们之前吃过一餐饭。无论我和妻子回家多晚,她都要让我们先吃,然后她再吃。 母亲70岁时,我已有一儿一女。母亲的家务活更多了,她不仅要烧饭洗衣,而且要带孙子、孙女,让我和妻子放心出工,多挣工分。一天,母亲提着篮子到晒场晒黄豆。村里人看老人家抱着孙女太累,就说让孙女下地走好了。母亲却说,小孩不带身边不放心,村里有水塘,路上台阶多,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对得起儿子和儿媳啊。可以说,我的儿子和女儿都是在祖母无微不至的关怀中长大的。 我调回城工作后,母亲、妻子及儿女仍住乡下,母亲更累了。那年春耕时节,母亲头昏目眩,饮食不进,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看了母亲的病情后说,老太婆是累病的,关键是要多休息,病好后不能再这么累了,否则会出大问题的。 然而,母亲住院打了三天吊针,就嚷着要回村里,因为她实在放心不下年幼的孙子、孙女,以及天天到田畈挣工分的儿媳。 那年冬天,88岁的母亲再次累倒了。她躺在病床上,连说话的音声都很微弱。我和妻子陪在母亲床前,默默地向上天祈祷:让母亲再活几年吧,现在生活好了,她辛辛苦苦带大的孙子、孙女都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应该让他们孝敬孝敬老祖母了。 天很冷。母亲蜷缩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脸上已失去血气。此时,妻子来到病床边,毅然脱去衣服,钻进被窝,抱起奄奄一息的老母亲。 母亲在妻子温暖的怀抱里,渐渐缓过气来,微微动了动身子,睁开了已紧闭两天的眼睛。她看着我们,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我们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妻子紧紧地把母亲搂在怀里。她多么希望母亲的生命能延续下去。然而不能了,凌晨4点,母亲平静地躺在妻子的怀抱,永远睡着了。 写到这里,我不禁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