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双瑰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一样的雨天,陆游骑着毛驴入剑门,而我们是坐着伊维柯上北山。入山时,一路似雾非雾似雨非雨,脑海深处掠过多年前见过的字眼:“法雨”,被那位僧人称“法雨”的大约指这种雨吧?因此我将后来所见的似云似雾自以为是地对应为“慈云”。 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都认为是哲人超然物外,淡泊无求的境界。而俗不可耐如我者,得在“法雨”中惊见“慈云”浩荡纯属偶然。正是这次双龙行,让人有了一次既做“哲人”又当诗人的经历。 傍晚,坐在正对鹿湖的望湖山庄餐厅就餐,洁净的玻璃墙毫无保留地接纳了室外的景色。众网友一行交际应酬,一行供奉口腹,喜洋洋中觥筹交错。我无意中回首窗外,不觉呆住了:鹿湖坝左的小山下,大股乳白色的云雾正在升腾,向大坝、向祖宫方向飘来,继而四面合围。那雾并不是乱云飞渡般卷起千堆雪,也非黑云压城样翻涌惊涛骇浪。如不含一丝杂色的纯牛奶倾倒水中,变幻万方,了无挂碍,有种闲适从容飘逸出尘的纯粹。 初时,山川景物隐藏约如小舟,白雾倒成了漫过小舟的汪洋。舟过无痕,那乳白色的“水”依旧静静地流,柔柔地漫,匀匀地浓,片刻山遥遥水迢迢,天地悠悠然一片混沌、满目虚无。一位网友惊叹:这雾就像人工制造的。 半顿饭工夫,再回首窗外,不觉再次呆住:咦,雾呢?只见天地清明,山川树木一尘不染,刚才满目化不开的浓雾竟似幻觉,真是有相无相一刹那。是什么伟力、何方神圣能在虚幻与现实之间须臾收放,俯仰之间任意施为?是宇宙洪荒的源流,还是人间福地的祥瑞?是山腰双龙吐雾还是大仙烧炼三宝?是云雾无心出岫还是造物有意演示?心里正疑云升腾,山那边大自然又浩浩荡荡玩开了“神通游戏”——白雾依然随心所欲地布满天地,逸进房门窗户…… 面对鹿湖,不,是面对漫天乳白的云雾,徜徉芊芊草坡,蓦然发现此时的山水,因之纯粹而静谧,有了一种在人间而不染,处浊世而风清的灵秀。云涛澹然起落,无牵无绊,出入自如。一些禅意,在其中振翅,自在无碍往返于千年时空。被功名利禄、贪嗔痴爱所堵塞的精神之窍随之空灵,前尘影事,了无痕迹。心神飘扬的是清虚自在的灵性,荡漾的是空灵高远的清气。 眼前云雾依然少年所见吗?忽然想起了年少时,颇学了些时代赋予的“人定胜天”的轻狂:嫌雾带窒息的泥土味,障人眼目,竟妄想将来长大了,要将这恼人的雾驱逐出地球。人事渐长,才明白,自然自有一定之规,自命不凡的人类对自然的改造有时是一种破坏,大自然也会以自有的方式作出反应,比如雾霾的不断出现,等等。而“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也许是人正处在“山穷水尽”之际的无奈之举。多少年多少代,在云中,在雾里,面山岳,对苍海,多少英雄豪杰或豪放长啸 ,或沉郁悲吟,然后“去似朝云无觅处”。倒是眼前这云雨貌似生灭无常,却千古如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在自然界是匆匆过客,它们才是主人。然而我们往往主客颠倒浑然不知,终日惶惶争名竞利,浑不觉江山美人,倾刻有无。 云起雾落,大自然反复演绎尘世从有归无从无到有的时空变化,眼前弥漫的何尝不是一种慈力,一种无声的感召,发出生灭有无只在瞬息的警醒,只是,眼前大千虚空皆可辨,红尘真假谁参透? 山庄的夜被网络青年点缀得缤纷热烈,唱歌吟诗游戏劲舞。人生苦短,是该多些秉烛夜游、牵手欢歌的诗情画意,少些柴米油盐负累。然而,现代人行于不得不行,止于不得不止。少有机缘做一缕清风、当一片闲云,碧海青天观自在,清风明月任悠游。而今,得有这般“慈云法雨”滋润、清纯精神滋补灵性,无怪乎人人释放本真,个个神采飞扬。 枕着一帘禅梦无眠,窗外湿漉漉的绿野陷在无边的沉寂中,“法雨”飘洒在窗外的树木花草上,疑似天籁缥缈,梵音低吟,在心中久久弥漫不散。行到水尽处,坐看云起时,姑且算是一种超然物外,淡泊无求的哲人境界;与“残荷听雨”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临窗听雨大约是诗人敏感多思的心境了。无论是哲人的禅意还是诗人的诗情,都是被现代化的齿轮所带动、刻不容缓的现代人所欠缺的,是一种奢侈。 三八特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