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阴影 阴影
第19版:五峰·重楼
3  4  
且作青花狂
桃溪雪(小说)
开在春风里
收藏 打印 推荐  更多功能 
返回主页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上一期  下一期 浙江日报报业集团主办      
3上一篇  下一篇4  
2013年3月6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 杨方
桃溪雪(小说)
2013-03-06

  白窖岭是一个少有人去的旅游地,但每年桃花开时我都会来。站在清风崖边,看得见山坳的桃花静静地开,静静地落。崖边有亭,有碑,碑上有字,字迹模糊,我只依稀辨得吴绛雪三字。

  吴绛雪,站在白窖岭,我想不起除了这个名字还有什么可以怀念,然而,是否绛雪也像往世一样,将被我遗忘?

  那一年我率兵五万,在浙江左冲右突,攻城略地,最后却兵败金华,死于一支乱箭。

  翻遍史书,只找到寥寥几句关于我的记录:康熙十三年,耿精忠在福建叛乱,派部将徐尚朝进兵浙江,六月,兵至永康。

  兵至永康之后呢?正史无记载。

  野史纷纷,传言徐尚朝慕永康绛雪才华姿色,扬言献出绛雪,方免永康屠戮。

  慕绛雪是真,扬言的却不是我。起事之前,我也曾妇人般犹疑不决,反与不反,难绝难断。反,谁主江山,谁坐天下,谁成谁败,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却因此背负骂名,如史册记载,称我为叛军,汗颜啊。不反,耿精忠若进兵浙江,绛雪必被殃及,流离失所,花容失色,更甚者,被乱军所掠,这是我不忍,不舍,也不愿的。

  一夜忧思,我问军师:“元芳,此事你怎么看?”

  军师答:“将军,此事背后一定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不可妄动,也不可不动。”

  等于没说。还得我自己再忧思一夜。

  无果。复忧思。第三夜,我站在院子里,抬头即看见月落霜天,星出天狼。一群野鸟自东南而来,绕着高大的栾树一圈圈地飞,它们高傲地,不落也不叫。而细碎的栾花正慢慢地飘浮,慢慢地降落。

  我不由想起吴三桂当年为红颜一怒直捣京师,毁了李自成将成的大业。那圆圆不过一青楼女,能歌善舞而已,吴三桂竟可以为她不顾一切。而绛雪,生于诗书人家,9岁通音律,10岁弹琵琶,11岁作七绝,12岁以诗入画,13岁,已是名噪江南的才女。人说她姿容秀丽,有国色之誉,我道美貌之女何其多,尚朝只慕她的才华与聪慧。她诗文里的阳春白雪,岁月静好是我喜欢的。“采药见桃花,路循桃花去”也是我喜欢的。我厌倦了纷乱的战事,生冷的兵器,厌倦了搏杀,流血,战鼓和死亡。

  我想逃到绛雪的一首诗里生活。

  奈何无缘。绛雪嫁与徐英明,我虽耿耿,不能释怀,唯有黯然离开处州。谁料想老天有眼,偏那徐郎命薄,一病不起,随后呜呼哀哉,留下绛雪寡居后塘弄娘家,“妯娌同居犹寂寞”。

  那一年,绛雪24岁,青春美少妇,却做了未亡人。令我好生心疼和怜惜。奈何忠贞节烈,三纲五常,我欲近她不得。

  这也许是个好机会,为了绛雪,我可以反。

  天亮之时,我来到耿精忠大营,表明心迹,愿为他赴汤蹈火,领兵浙江。耿精忠闻言大喜,赐战马,饮血酒,与我称兄道弟。他哪里知道,我暗地里只想借此杀回浙江,带着绛雪远走高飞,去到一个没有战乱和烟云,只有诗词和桃花的地方,岁月静好地白头偕老。

  处州,台州,丽水。一路杀将过来。

  仗打得异常顺利,似乎不曾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所到之处,或者城门大开,或者不见一兵一卒,有的城池,甚至乡绅富豪,美女鲜花夹道欢迎,好酒,好肉地招待,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一点不像有战事发生,更没有流血和刀剑。

  这多好,天下原本应该如此太平与和谐。

  六月,兵至永康。

  那一日我心情特好,在白窖岭下舞拳,弄棒,而后饮酒,作诗。我本一介武夫,却因了绛雪爱上笔墨。她的诗文,我藏在袖中。她的《梅鹊图》与《落英》,我高挂厅堂。近墨者黑,久了,我也粗略会写几句歪诗。那日,乘着酒意,就着桃溪水,我在宣纸上赋诗一首,直抒深情,让军师私下传于绛雪,以探她心意。

  军师临去之前,我问:“元芳,此事你怎么看?”

  军师答:“将军,此事背后一定有一个天大的惊喜。”

  我心下欢喜,开怀畅饮,大醉。第二日酒醒,等来的却是天大的噩耗。

  军师趁我酒醉,大张旗鼓,锣鼓喧天地来到后塘弄,召集全村老少,宣读圣旨一样宣读了我写给绛雪的诗,而后强命绛雪前来见我。

  绛雪自是不从。

  绛雪乃绝世才女,清高,孤傲,我只想以礼相待,以情相求,怎舍得让她受此羞辱。奈何军师别有用心,他亦久慕绛雪才貌,故意从中生事,败坏我的形象,扬言绛雪若不从,徐大将军就要大开杀戒,血洗永康。绛雪心地善良,不忍父老乡亲受牵累,慨然前往。行至白窖岭上,趁军师不备,纵马山崖,坠涧身亡。

  那一刻我尚醉酒不醒。

  醒后我一刀砍了军师的狗头,而后挥泪向金华。途遇埋伏,我已无心恋战,任那冷箭飞来,我不躲,不闪,亦不低头,只当它是一枝艳丽的桃花。

  多情应笑我,我为红颜起兵,兵败,身死,背负了千古骂名,红颜却当我是鲁莽好色之徒,宁死,也不愿与我这个叛贼相见。

  俱往矣! 她的纵身一跳,我的死,已将那一世的情缘彻底了断。如若不是白窖岭这个地名,如若不是满坡的桃花静静地开,如若不是清亮的溪水绕过崖底,像一个人哀伤的泪水,我是不会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的。当然,很多破碎的细节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比如,我是否真的见过绛雪?是否真的看见未嫁时的她在明亮的风中穿城而过,她身后的华溪飞翔着,盛开着。两岸,一边是时光飞逝,一边是命运拍打。人们是否在岸边呼吸,长眠与复活。那精神的,天上无形的星云,我是否真的自遥远星空再次回来?今生我不再是那个战袍染血的将军,我生在太平盛世,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做着朝九晚五,无所事事的公务员。休息日或长假,我就开车去这里或那里。然而,这里或者那里都是喧哗和污染,令人心生厌倦与疲惫。我有妻室,有情人无数,但我却从不相信爱情。只一次,我遇见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在紫薇园曲折的回廊下乘凉,廊下荷叶田田,女孩一边剥莲蓬,一边吟诗:采药见桃花,路循桃花去。春岩瑶草香,渐入云深处。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唤起我灵魂深处碎屑般的记忆与颤动,于是我中邪似的,爱上了这个叫红雪的女孩,并且一发不可收。

  不过,我很快发现,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收拾的,红雪爱诗,也爱虚荣,更爱华服与苹果,从苹果三到苹果四,最后是刚上市的苹果五。我一介小小公务员,疲于应对,只能玩人间蒸发。来白窖岭,也是为了躲开她甜蜜的胃口。

  有时候我也会无端猜测,这个叫红雪的,会不会就是那个绛雪?这个问题一冒出来,马上就被否定,怎么可能?绛雪是决不会为了区区苹果而屈身献媚的。

  又一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现世纷繁华丽,处处充满诱惑,难保绛雪不变成红雪。或者,红雪本身就是绛雪,一边爱着诗歌,一边堕落,媚俗。再或者,绛雪依旧孤傲,清高,不容于世,所以只能去了别处。

  看来今生我已无缘再遇绛雪,更无力掠天去寻她。

  这样想时我就会对着飘落的桃花长叹一声。罢罢罢,就算是遇见了,也不必再相认,她做牛头,我做马面,各不相干了。上一世我为她背负骂名,她因我背负美名,然而,除了名字,我们什么都没有留下。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桃花林中一对男女窃窃私语,男说:徐尚朝真傻B,一个厅级将领,嫩模要多少有多少,偏去喜欢一个乡村寡妇。女说:绛雪才傻B,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美貌资源,要我,早欢天喜地跟着大将军享荣华富贵去了,才不守那活寡,要那名节。

  我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变成鲜艳的桃花纷纷洒落。

3上一篇  下一篇4  
分享到: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永康日报 五峰·重楼 19 桃溪雪(小说) 2013-3-6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