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洁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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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本乡本土，说起婺剧，再怎么外行，也知“叠八仙”戏。头夜戏总是最热闹的，演戏的个个盛装丽服，看戏的人人欢天喜地，这一夜戏的程序最多，“花头台”后，便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叠八仙”了。

　　“叠八仙”戏，版本很多，根据曲牌和角色的不同，可分为“文武八仙”、“天官八仙”、“九头八仙”、“蟠桃八仙”和“对花八仙”等。现在民间演出的常用版本是“文武八仙”。 说起方言词“叠”字，本出自舞台的布局。传统“八仙”戏舞台中间的桌子必置于一高台上，桌上再置一椅，身为九五至尊的紫微大帝便端坐于此，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左右两边也各置一桌，桌上各置一椅，是文昌帝君和关公帝的宝座，而魁星和孙悟空则立于两位神仙背后。台叠桌，桌叠椅，人叠人，“叠”字用得极精炼传神（可惜现在剧团简化了，高台未设，两把椅子姑且作二帝的座位）。

　　“文武八仙”可谓老少咸宜，雅俗共赏。孩童喜欢看，戏里有神通广大的孙悟空翻筋斗舞金箍棒，活蹦乱跳的魁星尖头硬戴状元帽，慈眉善目的白面条幅上变魔术；年轻人喜欢看，戏里有剧团里扮相最帅气的小生开霸，漂亮的众仙女衣袂飘飘，翩翩起舞；中老年人喜欢看，戏里有魁星、白面、金面送祝福，文昌、关公、紫微帝唱词承载了满满的健康祥和富贵祈祷。等众神仙集聚一堂后，便齐齐下跪，向天地祈祷。此时璀璨烟花照亮夜空，大小鞭炮齐鸣，震耳欲聋的声音把乐队的唢呐鼓板演奏声都掩盖了（叶金亮老师说，按传统鞭炮应在金面送元宝时鸣响，以表达对神灵的谢意和福到人间的喜气之情，改在下跪时燃放，有捉弄演员之嫌，鞭炮不歇演员不能起身这个陋习已改，但放鞭炮的时辰却流传开来）。这场面，在农家，也只有过年过节或大喜日子才能碰上。

　　追溯“八仙”戏的源头，据说和傩戏有关，戏里至今还保留着魁星、白面、金面戴着面具为百姓祈福的场景：魁星朱笔书写，后台高吟“产生麒麟子，得中状元郎”；白面送来三幅字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恭喜发财”；金面手捧金元宝送福到家。说起里面的角色，大多不是凭空想像的，而是与古时的英雄人物有关。像最早身着大靠“开霸”的催干，真名叫廖化，是三国时期的一员猛将，曾是关羽的主簿，经历了魏蜀吴整个兴衰过程，和严颜、黄忠并称为“蜀汉三老将”；文昌帝真名叫张育，于东晋宁康二年（374）自立为蜀王，起义抗击前秦苻坚，英勇战死，后被民间和道教尊奉为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魁星相传为古时一位状元，“魁”字拆开来，一半是“鬼”，应其面目丑陋，一半是“斗”，应其才高八斗、也应北斗星座，这丑文人因才学、智慧了得，后来升天成为魁星——北斗七星的前四颗，成为封建社会读书人于文昌帝君之外崇信最甚的神，因他手握朱笔，文人中流传“任你文章高八斗，就怕朱笔不点头”一说；大家最熟悉的莫过于关羽，这一美髯公的形象是深入人心的。由此可见，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人们仰慕英雄，就想方设法让他们幻化为神灵，活了下来，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成为人们精神的强大慰藉者，庇护着这方水土，就如同我们崇敬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胡公大帝一样。

　　小时候看“八仙”戏，听阿公说婺剧里关公帝的眼睛总是眯着的，一旦睁开，就表示要杀人了。那时我们就很好奇，自关老爷“大帽字锣”登场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看他的眼睛，可惜祈福结束，他大步流星下台了，也看不到他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先锋尖叫“三不出”，我们就知道孙悟空要上台了，便兴味盎然地准备好数孙悟空翻了几个筋斗，就像鲁迅先生在《社戏》里描述的一样乐此不疲。孙悟空在“八仙”戏中，已不像《西游记》“大闹天宫”那般叛逆了，不偷蟠桃不踢炼丹炉，规规矩矩地跟着众神仙一起集结华堂庆贺，众神仙也未嗤笑他“弼马温”，而是和平共处，这该是应了“八仙”戏喜庆祥和的主题。以前还有个送子娘娘，由剧团当家花旦扮演，在台上娉娉婷婷地走步，哄婴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现在这段戏已删除，我想和现代人们 “男尊女卑” 封建思想的破除与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是有关系的，“八仙”戏不觉中也与时俱进了。

　　“八仙”戏的音乐用大小唢呐主奏，配上大锣大鼓，听上去犹为粗犷豪放，众神仙每一个亮相，每一个转换队形，配合着鼓点，显得那么精神矍烁，神采飞扬。用的锣鼓也各具特色，出魁星时活泼欢快，出白面时温文尔雅，出金面时则奔放热烈。文昌帝、关羽和紫微大帝的演唱，曲调激昂高亢。像华堂庆贺的合唱片段，相比较而言，应该算是“八仙”戏里最柔和的一段唱了，节奏感依然非常明快，字字铿锵有力。“霸灵桥长生不老，众君臣干戈平息好”，众神仙唱和着，群仙女随歌起舞。我曾经参与过戏迷群排演“八仙”戏，觉得只要节奏感不是特别差，把这段舞蹈排整齐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们的百姓可以容忍一个婺剧团的硬件或软件不太理想，但不能容忍剧团不会“叠八仙”。“八仙”戏是历史、民俗、民间宗教和戏剧的较为完美的综合体，是我们乡风民俗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礼记》中就高吟着：“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朴实的句子寄托着百姓单纯而美好的生活希望。从古至今，不同时代，都不应该缺失了希望。“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们的百姓喜欢看“叠八仙”戏，戏里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基因，同时也承载着人们太多的精神诉求。

　　在精神生活需求日益强烈的今天，在拯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今天，我们更有责任应该不断地发扬传统文化的精粹，让更多像“八仙”戏这样的经典节目走进更多人的心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