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爱吃馒头。那时候妈妈上三班倒,夜餐品种繁多,有肉麦饼、麦面汤、粽子、面浆筒都是些足以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然而都还不足以抵御瞌睡虫的来袭。只有馒头,能让我眼巴巴地直等到半夜三更,“恬不知耻”地把妈妈的夜餐份儿给侵吞了。 一打开笼屉盖,那浓郁的麦香啊,先就熏醉了我。又暄又软的馒头,咬一口,颊齿留香;嚼着嚼着,慢慢儿沁出丝丝甜味儿来,而且越嚼越香,越嚼越甜,直叫人欲罢不能。真是无上美味啊。 说起我的这个嗜好,不能不提起我的外公。也许就是外公最先影响了我,让我从小就懂得去体会淳朴的原汁原味的美好。他也是馒头的拥泵者,包子与馒头同时摆在面前,他毫无疑问首选馒头——哪怕是在物质条件极匮乏,一月半月难见荤腥的情况下。现在我们永康酒店里有一道上桌率挺高的点心,馒头夹扣肉。我是极不喜欢吃的。不管是榨菜、霉干菜、红糖还是扣肉,只要一夹进馒头,就把馒头那种清甜的本味给掩盖破坏了。某种程度上,馒头简直堪比荷花的风韵,荷花是出污泥而不染,馒头是远油盐而淡泊。 吃馒头的嗜好一直伴随着我和外公。后来我常常亲手做了馒头给外公送去,祖孙俩一起一边美滋滋地分享,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日子就这样淡淡地过着,却自有一种安静悠远的绵绵的幸福。就像馒头的滋味,简单而不易厌倦。直到有一天。外公一反常态地问我有没有做包子,说他更喜欢吃包子。我一愣!随即悲哀地意识到一个我力图逃避的现实,外公确实老了!衰退的味觉已使他渐渐无法从咀嚼中得到原始的乐趣,需要更鲜美的滋味来刺激食欲了!不久后,外公便去世了。 其实不止是岁月。不断增长的欲望,不断提高的期待,都会使人不断地追求更强烈的刺激,使味蕾逐渐丧失从寡淡中体味甘甜的能力。岁月无情,我无法抗拒衰退的侵蚀,但我可以努力调整心态,简单生活,降低满足的阀值,并不断磨练思想的触觉,让它经受时间考验而日益敏锐。那么,当我像外公一样一日一日地苍老,舌头一日一日地迟钝,我的心却依旧年轻,灵敏,依旧能从平淡的生活中体味到绵长而悠远的幸福。就像馒头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