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永康话似乎很有缘分。 我老家地处东阳市西南角,与永康的长川村相距不过十五华里。外婆村与长川村比邻,两村虽分属两市,但地块相连,人脉相通。我的外婆与两个舅妈同为长川女,她们平时讲的东阳话带有浓重的永康口音。 记得从自己懂事的时候起,大凡大年初二,大舅都要领着(儿时还背着)我到长川村看戏。当年,长川村有个婺剧团,金华戏演得很出名,连我家乡一带都家喻户晓。每到长川一趟,舅舅先是领着我走门串户,外婆的娘家、舅母的娘家还有一些攀亲带故的农家。长川人好客。每到一户,少不了喝茶、饮酒、吃饭。席间,大人们用各自的方言拉起家常,而我则坐在一旁洗耳恭听。饭后,舅舅领我到祠堂,让我坐在戏台的角上看戏。说是看戏,其实是与永康的小孩子们一起玩耍。因之故,我从小就被永康话所耳染。对唱戏一般的永康话,早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好奇。 事后我感到,舅舅当年的安排好像是经意的。他仿佛料到我长大后注定要与永康人打交道,想让我早点进入情境。 舅舅真有先见之明。大学毕业时我果真选择了永康。当时,我完全有条件回到原籍,可我听从父亲“异乡则贵”的劝说,毅然决然地来一个避近就远。 回想起来,我的选择是明智的,起码我比人家容易过这个“外语”关。有了孩提时的基础,一到永康,我便基本能听懂永康官话。至于日常用语,也能揣摩出一个大意,费劲点而已。于是,我不久就慢慢地由听到说。按理,方言最独特的是语音,学方言必须先过发音关。可我偏偏又不信这一套,反而认为,自己的普通话发音水平并不高,但照样在文革大串联中走南闯北,周游天下。受这种理念的支配,我学讲永康话以人家听得懂为满足。正因为如此,我的永康话讲得“半山骑夹(guà)”,且到老也改不掉那个“东阳腔”。 渐渐地,我反而对永康话中的一些词汇产生了兴趣。最早接触的是那个“jiāo yì”。开始我发觉,这个词大多在发生口角时出现,以为它是贬义的,替代词当是“猖狂”、“蛮横”之类。后来,又发现,它往往又是朋友间的戏弄语,并不带有恶意。于是,对它的词性起了怀疑,可又始终弄不懂它的确切含义。直到“着意”两字见诸报端,才恍然大悟:这一替代词是再贴切不过了!还有那个广为运用的“罗”,我一直想弄个明白。这个词要么用在句首,要么用在句尾。它应是两种词性,具有双重功能。用在句首的作名词,表称呼,相当于“老兄”、“朋友”等等。而用在句尾的是语气词,为加重语气,无实质意义。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准确与否,得由永康话行家们去评判。 永康话中的“在”(sāi)更独特,更离奇。在永康话中,许多动词的后面都要加个“在”,且出现在句尾。如,“台桌搬搬在”、“马桶荡(dáng)荡在”……“在”与“食”在永康话中同音,所以外地人老是讥讽永康人嘴最馋,连再硬再脏的东西都会食。这个词的功用,原先我把它作为语气词。近日向胡国钧学兄讨教,他持否定意见。他以为这是一个时态助词。联系到自己的家乡土话,它与永康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它在句尾加的是“去(kòu)”,如,“台桌搬搬去”“马桶涤(dà)涤去”。“在”也好,“去”也罢,若作时态助词解,还涉及到何种时态,是“过去进行时”呢,“现在进行时”呢,还是“将来进行时”?看来,牛角尖还有得钻。 语言这东西,大多是“约定俗成”,很难弄明白一个究竟。如“给力”这一网络用语,一出现就被广大网友所青睐,现已成为通用词,登上了新闻媒体。“给力”,其意若何?很难讲明白。近日与一些北方人交谈,无意间得到了启发。北方人喜用“来劲”一词,而“给力”与“来劲”,组词方式相同,意思也相近,用相当于“来劲”解释之,或许差不多。由此又想到永康话中的一些用语,如前文提及的“半山骑夹”,连这几个字该怎么写都众说纷纭,别说解释其含义。可见,对一些“约定俗成”的用语,用不着过于苛求,粗线条无妨。 近闻一些热心于永康方言研究的人士有意编篡一本《永康方言词典》,这是一件很值得称道的事情,既有实用意义,又有文献价值。不过,我想,在“注音”的问题上,他们或许会遇到一些麻烦。从实用的角度说,注音当用汉语拼音,让民众能看得懂。可很多字词用拼音又很难注释。若作为文化遗产来整理,注音无疑该用“国际音标”,可懂得它的人却又寥寥无几。这两难问题,有待于行家们去破解。还有替代字的选用及词语的解释,也有点讲究,同样有待于行家们去推敲。 期待《永康方言词典》早日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