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树彬
第一次见面,我们都让对方吃惊不已:她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砍刀,正在寒冷的冬风中砍着冰冷的猪肉;我拿着一本杂志,杂志上印着我的一部中篇小说。
我其貌不扬,穿着厂服,一眼看去就是典型的外来民工。
她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边砍肉一边问:“来几斤?”
我说:“不买。”
她很快就完成了一笔生意,见没有其他人,便问:“你不买肉,站在这里干嘛?”
我笑笑,说:“看你啊,像你这样漂亮的老板娘真的很少见。”
其实,我是想说:“像你这样年轻的卖猪肉的女孩我是第一次见。”
她大声地说:“啊?我还是个小女孩,才19岁,不要叫我老板娘。”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说:“你才19岁?”
的确,一个19岁的漂亮女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卖猪肉,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她说:“你不相信?不相信我给你身份证看。”
说着,她把油兮兮的手套一脱,真的去摸身份证。
我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此刻,我才注意到她清秀的脸庞果然依稀还有19岁的味道。
她注意到了我手里的杂志,说:“什么书啊,借我看看啊。”
我给她递了过去,她一边翻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告诉了她,她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杂志上的那个名字,说:“你就是这个名字?我看你们外地人真很会忽悠人的啊。”
我着急了,说:“不相信?不相信我给你身份证看。”
我真的掏出了身份证。
她接过我的身份证,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说:“真的是你啊,你真的好厉害哟。”
我接过身份证,说:“还是你比较厉害,19岁就出来做生意了,还是卖猪肉。”
她一边笑着,一边看我的小说。这时候,不远处的几个中年屠户闲着没事走了过来,开玩笑说:“你们家乡肯定没我们永康发达,把她嫁给你,你到她家当女婿,怎么样?”
她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了她一眼,摇着头说:“不敢要不敢要,哪天她看我不顺眼就像砍猪肉一样给我来两刀我就惨了。”
屠户们哈哈大笑,她脸一红,假装举刀向我砍来。
我一边笑一边躲一边说:“真的要使用家庭暴力?”
她也哈哈大笑,追着我满菜场跑。终于,我们跑累了也笑够了,又回到她的肉摊边。
我问:“你的猪肉是市里批发来的吗?”
她说:“哪里,是自己家里杀的。”
我又问:“你家是本村的吗?姓什么?”
她说:“不是,是杜山头的,姓杜。”
我知道,杜山头离这里好几公里,中间隔了好几个村,于是说:“你家有点远的。”
本来我是想说:“你这么年轻,又漂亮,为什么要选择卖猪肉,这是那些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的专利啊。”
但是我没有这样说,因为我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况且人都是有思想的,任何人选择任何职业都有他的原因和背景,而我们又不必知道得那么多。
她说:“不算远,开电动三轮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喂,你的这本书送我好吗?我要带回家晚上看。”
这本杂志,我另外还有一本,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说:“好吧,就送你吧。”
她很小心地用旧报纸把杂志包好,放在一边,看见有人走了过来,又提起刀子准备卖肉。
我说:“我的书送你了,你的猪肉也送我半斤吧。”
她豪爽地一笑,说:“好的,不要说半斤,五斤也可以。”
说着,她真的向着大约有五斤的地方,一刀砍了下去。
可是,等她把肉砍下来,我已经跑远了。她举着肉,远远地叫我。
我倒退着,一边摇着手,一边走在风雪中。
从那天开始,我知道,有一个19岁的永康女孩,在经济开发区,在离我们公司不远的小菜场里卖猪肉,虽然她的职业与她的形象不相符,但她依然那样开心,那样快乐,晚上还看杂志。
可是,自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小菜场,再也没有见到她,但她豪爽的笑声和清丽的笑容老是在我的眼前浮现,挥也挥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