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民
老农民
□高济敖
近日,因为收集村庄史料,听了明禹叔的讲述,我才知道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新高村是为建设太平水库从永康移民到武义十里岗的。我的爷爷高有兴曾经当过生产队长。一直到新高村生产队合并,爷爷的生产队长一职才告结束。他还多次说:“你爷爷是为新高村做出了贡献的。”
一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除了农家肥,各生产队每年至少要烧两次草泥灰,一次在“双抢”以后烧夏灰,用于种秋天的玉米和萝卜;一次是秋收以后烧冬灰,用于第二年春天水稻耘田后施用,可以大大提高粮食产量。
一般在收工之前,社员们把经过了几个日头晒得灰白干透的大土块,聚拢堆放在平地上,放上厚厚一层干柴草,再用畚箕搬来细细的新鲜草泥,把柴草覆盖压实,像一个个圆圆的土包。然后就可以点燃柴草,火慢慢地往里烧,直到把里面的土块焐熟,成为黒黒的富含钾的灰肥。于是经常可以看到,傍晚的田野上,一个个土包冒着青烟,在夕阳的余晖里袅袅升空,烟色慢慢转淡,有的土包还有隐约的火光,远远就能看见。
收工的农民放下了一天的疲惫,肩挑手提着畚箕、粪桶、锄头等农具,或许正哼着小曲,从弯弯曲曲的田埂路上,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为了抓好草泥灰生产,各生产队普遍的做法是在本队田畈边筑土墙茅草铺,专门用作草木灰仓库,平时组织社员集体劳动,一起挖土、割柴草、劈草泥。草木灰烧好后,还要用木硾把黑黑的土块敲碎,再用竹筛子一遍遍地筛成细细的颗粒。社员们一年到头要不停地把草泥灰挑进挑出灰铺,由于路途远,一来一回增加了很多劳动,而且有的社员出工不出力,明明可以一担挑一二百斤的,也只挑几十斤。结果,由于劳动效率低下,不得不延长烧草泥灰的时间,遇到天气变化,就会错过烧草泥灰的最佳时机,影响了农业生产。
爷爷却是把重点放在调动社员的积极性和提高劳动效率上。他把烧草泥灰的生产任务分解到个人,规定每个10分底分的正劳动力都要烧一堆,用畚箕挑十五六担,而且要经过验收,保证灰的质量。他还用稻草在田畈边角建了许多简易灰篷,随烧随搭。社员们为了争取早日完成任务,拿出全部的力气,很快就把草泥灰烧好了。而且,烧成的草泥灰就近存取,省工省力。
到了年底一结算,爷爷所在队的人均分红大大高于其他队。
二
在那个年代,许多生产队都在想办法搞一点副业,以增加收入。
爷爷有一身煎糖的手艺,移民到武义后,每到榨糖季节,他都要到郭浦朱、马府下等村去煎糖,而且一去就是一个月。明禹叔说,在爷爷提议下,1965年村里以村民入股的方式,购买了榨糖机,方圆十几里的村庄都来新高村榨糖。1969年榨糖机转归村集体。
我小时候见过这台十分原始的榨糖机,在公路边的晒谷场上立起一个巨大的木架,安装着两个用齿轮紧咬着的木碾子。这两个木碾子为防裂开平时是沉浸在门口的池塘里的,木架子上方伸出长长的木杆。
一个村民赶着大水牛拉动长杆如拉磨,两个木碾子同时由外向里转动起来,另外的村民把手中的糖梗喂进木碾子缝,糖水便汩汩流进了木碾子下方的木桶里。每个木桶可以盛糖水七八十斤,大水牛每次要完成榨两桶糖水的任务,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才可以下场休息,轮换另一头大水牛上场。
随后,糖水被抬到大队仓库后面的临时大灶台上,灶火通红,大锅热气蒸腾,糖水翻滚。爷爷一天到晚坚守在大灶台边,双眼紧盯着糖锅,两手不时伸出长柄勺子搅动糖水,以防糖水结底。糖水色慢慢由白转黄,终于熬成了金灿灿香喷喷甜蜜蜜的红糖。
三
明禹叔说的关于爷爷的故事,让我想起了那部由陈宝国主演的电视剧《老农民》。在那里,我仿佛看到了爷爷的影子。
剧中角色马仁礼,虽然出身不好,但有知识有能力,从改造对象变成了生产队长。他和陈宝国饰演的另一个生产队长牛大胆,从互相看不顺眼、较劲,到相互理解,惺惺相惜,一起商量通过偷偷摸摸搞小开荒、种黄烟、让社员养猪等各种方式,增加队里和社员的收入。牛大胆甚至在大年三十用队里微薄的收入,冒风险给全村人包了一顿久违的肉蛋饺子。
爷爷小时家里穷读不起书。因为每天晚上要给村里请的教书先生作伴,所以,他学会了识字,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年轻时被抽过壮丁,也见过一些世面,头脑灵活点子多。即使他不当生产队长了,后来的队长还是常来找他商量事情。
爷爷除了会煎糖,牛犁耖耙样样精通,还是个厨官老师,最大的特点是为人善良,热情开朗,村民有事请他帮忙,他无不应承的。村民们见他都会叫一声:“有兴叔!”
爷爷住在十三户移民联合拼建的“长阶沿”,吃饭时坐长脚桌边就可看到往来经过的人,总要热情招呼到家喝酒。他一直健康地活到了90岁,领到了那一年敬老节县政府发给全县90岁以上老人的龙头拐杖,含笑而终。
但让我从未想到的是,我一辈子勤劳善良、从不与人争斗的爷爷,为了社员们的温饱,竟然这样千方百计,想了这么多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