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梦深蓝
逐梦深蓝
□应晓红
儿子的录取通知书躺在书桌上时,封皮上的锚链徽章正映着窗外的月光。我指尖抚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潜艇学院”几个烫金大字,忽然想起他10岁那年,攥着皱巴巴的潜艇模型说明书,蹲在阳台角落画了一下午图纸的场景。那时,他的铅笔尖在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极了此刻潜艇声呐在深海里划出的轨迹——原来有些方向,早在童年就埋下声纹。
教育从来不是撒一把种子等着发芽。就像潜艇在漆黑的海底航行,既要有罗盘校准方向,也要在暗流涌动的节点及时调整航舵。
记得他初中时迷上了网络游戏,成绩像坠海的铅块般往下沉。我们没有粗暴地拔网线、摔键盘,而是在一个深夜坐在他身边,看他操控着虚拟潜艇在屏幕里躲避鱼雷。“你知道吗?真正的潜艇指挥官,要能计算洋流速度,要懂声呐原理,还要有超强的心理素质。”他爸爸递给他一本《潜艇发展史》,“游戏里的操作再厉害,也抵不过现实中真能让潜艇下潜上浮的知识。”
初三那年,宁波效实中学“浙江省海军航空实验班”招生,他信心满满地去赴考,以他当时的状态,落选是我们预料中的。
从那以后,我们陪他去科技馆看潜艇模型,带他拜访退伍的老兵,甚至在他生日时送了一套海洋物理实验器材。他渐渐把对游戏的痴迷,转化成了对海洋和军事的好奇。高中选科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物理、化学,说要“搞懂潜艇的每一个零件”。
有人说孩子的成长应当顺其自然,可我们总觉得,所谓顺其自然,不是放任自流,而是像观察潮汐一样,摸清他内在的节奏。就像潜艇要根据海图避开暗礁,父母的引导,从来不是预设一条固定的航线,而是在他可能偏离航向时,递上一份更精准的海图。
高三那年,他说想考海军学院,眼里的光比夏夜的海面还要亮。由于高考的失利,他最后上了提前批的定向军士生。那年他刚满18岁,背着迷彩包走进杭州的浙江交通职业技术学院时,肩膀还带着少年的单薄。军士生的第一个月,电话里满是压抑的喘息:“妈妈,5公里越野负重跑实在太累,单杠拉上去也太难……”我握着手机微微发颤。他爸爸在旁轻轻按了按我的手背,对着手机说:“海军最怕的不是深海压力,是日复一日的重复。能熬住这份枯燥,才配穿这身军装。”
儿子大概是把这话听进了心里。第二个月,他在电话里说开始给自己“加练”:午休时去操场多跑两圈,睡前用背包带练臂力。有次视频通话,我看见他手腕上缠着纱布,问起才知是做单杠练习时磨破了皮。“没事,老师说这是荣誉勋章。”他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
在校三年期间,他入了党,高分通过了英语四级,获得了浙江省政府奖学金。毕业那天,我去送兵,看着他穿着军装的模样,忽然明白,教育的真谛,从来不是把孩子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而是像调试潜艇的声呐系统一样,帮他听清自己内心的声音,找到属于自己的航道。那些在关键节点的引导,不是控制,而是给了他在人生海洋里破浪前行的勇气和底气。
分到部队后,他立志要考军校,要完成自己小时候梦想。在部队期间,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业,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一样也没有放弃。有一次,他在电话里说,“出海值岗时看见月亮从海面上爬起来,忽然懂了爸爸说的‘单调’——原来把重复的日子过出滋味,才是最了不起的本领。”
今年建军节,我们收到了他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潜艇学院录取的消息。我挂了电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是啊,所有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努力与坚持。就像潜艇在水下潜行,人们只看见它浮出水面时的威武,却看不见它在深海对抗洋流的每一分努力。儿子晒得黝黑的脸庞上,那些被风沙刻出的纹路,比任何奖状都更有分量。
我忽然想起考前,他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妈妈,其实军校的勋章,一半在胸前,一半在心里。”我现在想来,心里的那一半,大概就是坚持里长出的东西——是5公里越野时,哪怕只剩最后10米也不减速的毅力;是背记知识、刷题到凌晨,却依然准时出操的自律;是明知单杠难练,却每天加练100次的执拗……这些藏在汗水里的收获,比录取通知书本身更珍贵。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父母坚持做艰难但正确的事,时间自会给我们的孩子答案。那些在深夜为他抄题的夜晚,那些忍住心疼鼓励他坚持的瞬间,那些把担忧藏在笑容里的通话,终究化作了他脚下的基石。看过一句话:“低级的苦让人沉迷于重复,高级的苦让人沉浸于成长。”儿子吃的是成长的苦,我们做父母的,又何尝不是?
因为教育的本质,从不是孩子的独自奔跑,而是两代人共同成长的生命马拉松。正是我们今日选择的苦味,酿造了孩子明天的世界。这苦味里,有父母的隐忍与坚持,有孩子的汗水与成长,更有生命代代相传的力量。就像深海里的潜艇,终将带着这些沉甸甸的收获,驶向更远的星辰大海。而那些藏在坚持里的回响,会在岁月里,轻轻叩响每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