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风跑的夏天
追着风跑的夏天
□徐辉
当听到第一声蝉鸣时,记忆里的夏天便活了过来。
“70后”的夏天,藏着最朴素的创意。我们总爱举着纸糊的小风车追着风跑,风里裹着转不停的童年。那时候的快乐很轻,一张纸、一根棍,就支起整个旷野的风。纸风车转啊转,转出风里永不褪色的鲜亮。
也爱摘下新鲜的荷叶盖在头上,叶心凹处正好兜住脑袋。阳光透过薄脆的叶片,筛下细碎的绿影;小雨来时,荷叶就成了最有趣致的小伞,水珠在叶面上滚成亮晶晶的银球,一晃便“哗啦啦”坠成水帘。一群孩子顶着荷叶在田埂上疯跑,笑声裹着荷香漫过田埂、漫过雨丝,轻轻落在时光里。
“70后”的夏天,莽撞里裹着少年气。大桥是天然的跳水台,日头把桥面烤得发烫,桥下河水泛着晃眼的光。男孩子们扒着栏杆立下战书:“谁先跳谁是好汉!”话音刚落,他们就学着运动员的样子憋口气、弓起腰,“扑通”一声拍在水面上,后背火辣辣地疼,探出头还嘴硬:“这叫难度系数3.0!”
腥甜的河风里,笑骂声与落水声撞在一起,那些年少的莽撞泡在河水里,年复一年闪着光。
“扒船”也是专属男孩子的夏日狂欢。日头斜挂柳梢时,孩子们早像泥鳅似的扎进河里。“快看!”白帆船冒着黑烟驶来,船身切开水面搅起一串白沫。他们立刻像逐浪的小鱼,扑腾着游过去,手脚并用地扒住船舷,任由船带着往前冲。两岸的柳、芦苇成了模糊的绿影,水流“哗哗”淌过胳膊,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地冲散了暑气。
“70后”的夏天,藏着冰甜的期待。村口蝉鸣正欢,树叶蔫蔫垂着时,“叮铃铃——”清脆的铃声穿透聒噪,那是卖冰棍的自行车来了。攥着几分硬币的孩子像被按了开关,光脚踩过发烫的泥土路,转眼就把后座盖着厚棉被的木箱围得密不透风。
卖冰棍的掀开棉被时,白气“呼”地涌出来,混着凉意扑在脸上。木箱里的冰棍码得整齐:红豆的、绿豆的、橘子味的……指尖触到冰凉的包装纸,不等拆开就急着舔一口,甜丝丝的凉意“嗖”地滑进喉咙,从舌尖凉到心口,那叫一个爽。
“70后”的夏天,藏着老辈传下的避暑智慧。午后日头最烈时,我们拖出长条凳,寻处有风的角落横躺上去,搭在肚子上的蒲扇被风吹得轻轻晃。醒来时嘴角沾着口水,那时候的我们没有空调,却有树荫、穿堂风和蝉鸣织成的催眠曲。
晚上,大人把堂屋的木门卸下来,架在屋前的水泥地上。孩子们脱了鞋扑上去,大人摇着蒲扇挨过来。星星一颗接一颗蹦出来,碎银子似的撒满天,河风带着水草气拂过树叶,悄悄卷走暑气。我们躺在门板上数星星,“一颗、两颗、三四颗……”太外婆轻摇蒲扇:“那是北斗星,能指路呢。”睡意蒙胧中,太外婆的声音轻得像云。
后半夜露水重了,“回屋喽——”大人的呼唤里,孩子们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梦里还飘着满天星子。
如今空调房里再没见过那样的星光,可一想起那扇门板,风就带着凉意裹着笑声漫过来,凉了心口暖了岁月。
“70后”的夏天,劳动里裹着甜。暮色漫过河面时,我们挽着裤腿踩进凉丝丝的河水,淤泥从趾缝冒出来。眼睛盯着水底,手指在滑溜的石面上一摸,就能捏起一串螺蛳,壳上沾着青苔与细沙,它们总爱凑着热闹扎堆儿。有个扎猛子的,憋口气沉下去,冒头时手里攥着一大把,水珠混着泥挂在脸上,豁牙的笑里全是得意。回家剪了螺尾,粗瓷碗盛着姜蒜炒出的鲜香,嗦螺蛳的瞬间,指缝里的河泥味,比调料还鲜三分。
“70后”的夏天,藏着滚烫的印记。穿件红背心在日头下晒足几小时,脱下来时,黝黑的后背上便印出淡淡的背心影子,像枚勋章。也记得光脚走过烫得能化塑料的晒谷场,脚底板一踮一踮地挪,活像铁板上的鹅掌,却偏要装作满不在乎。
“70后”的夏天,还有些猝不及防的惊悚。在柳树下乘凉,被绿毛虫蜇得一身包,挠一下就像触电般钻心;有回夜里走路,脚踩上软绵绵的东西,那玩意儿“呼”地弓起身子窜出去——原是条蛇!我吓得尖叫,蛇也吓得发出“嘶嘶”的声响,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见蛇叫。
“70后”夏天的快乐数不清,是蝉鸣织成的网,是繁星缀满的幕,是追着萤火虫跑的夜……是一身泥泞、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带着伤痕,却依然令人无比怀念的夏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