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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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队来了
张队长
1949年10月,我读小学五年级。此时永康,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秋高气爽,田野里一派丰收景象,身边热烈喜庆的氛围一天天浓烈起来,红色元素日益增多。乡亲们知道,从此永康也会越来越好。天翻地覆,当家做主,对于穷苦百姓,这是好事情。
我最早见到的共产党是工作队。大部队还在进行解放战争,摧枯拉朽,兵力不够,各地都是先派工作队。
以前,我应该也见过共产党。说“应该”,是因为他们那时是地下党员,谁也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的身份。我亲眼见过一个地下党员被土匪枪杀、尸身推下水的惨状。工作队来了以后,村民们都清楚他们来这里是为他们当家做主的。工作队队长姓张,山东人,一路打仗南下。整个工作队,只有他配一把枪,挎在腰间,威武又威风。
工作队进驻古山镇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底,开大小会议,划家庭成分。
张队长逐门逐户走访,来到我家,看我家家徒四壁,大风把墙壁都刮裂了,屋顶瓦片残破,遇到下雨,要用瓦盆接水,屋内只有一张破床,挂着破帐子。当然,他也不甚惊讶。走访中,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贫寒家庭,更穷苦的也有。
他后来说,革命的目的就是要让贫苦人过上好生活。最后,连资产都不用统计,当然也无资产,我家毫无悬念地划为贫下中农。
我长大后了解到,列宁的话:“阶级的标准是一个纯而又纯的经济标准。划分阶级的最重要标准是生产资料占有关系。”1950年8月4日,政务院第四十四次政务会议通过的《关于划分农村阶级成分的决定》,将农民以家庭为单位划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我家划为贫下中农实至名归,是最低档。
划分阶级成分之后,着手土改,很快开始分田地。我家也重分了土地。养父、养母和我,三口人,一亩四分地,完整的一块,用来种粮。还有一些荒山下坡小块的自留地,种菜和杂粮。工作队来了,穷人真正得到了实惠,因此说共产党好的,都是村里的贫下中农。
工作队来了之后,我时常去队里玩。张队长很喜欢我,经常拍拍我的头,像电视上首长面对“红小鬼”的样子。他到人家家里去,我会跟着去,顺便带路。他有北方人的豪爽,又有军人的雷厉风行,我们相处很愉快。再后来,他干什么都带着我。
公审大会
为庆祝解放、喜迎解放军,美术老师胡召贤让我画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和朱德的画像。
他给了我几张报纸上剪下来的领袖照片,虽然模模糊糊,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的“容貌”,第一次听到了共产主义的说法。他让我画在白报纸上,每个人物画一张。我那时已经掌握最初级的绘画技巧,知道用九宫格将小照片放大做样子。六张伟人大像画好,放在镇小学的大礼堂正中的位置。解放军进镇那天,在大礼堂举行大会,领导站在台上,背后就是我画的六张画像,大出风头,从此我被叫作“图画大王”。
此时,我已加入少先队,还担任了队长,后来从少先队,到共青团,再到入党,我一直积极上进,做各种政务工作,显得有一定的政治头脑和组织能力,这显然是穷人翻身具有的普遍动力,实践经历多了,能力也会提高。而且以我的个性,要做的事情,总要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做到、做好。加上胡福生和胡召贤两位老师对我好、支持我,同学们都听我的,我做事更加积极。
其中,最有趣味、最有影响的是,我们还创办过业余剧团。第一场排演的《白毛女》,节目应时应景,效果也好。演出过几场,大家通过我们这个戏剧,才知道了喜儿、杨白劳、黄世仁、穆仁智这些不同阶级的经典人物。我是业余剧团的策划,还负责剧务。当时并没有剧务的名称,实际上没人干的活,都是剧务的事情。比如各式道具,都由我去张罗,往往就地取材。
舞台简易,用两支长竹竿撑起床单,就是幕布;地上铺几块旧木板充当舞台。除夕夜,杨白劳从外面回来,北风怒号,大雪纷飞。我们在后台奋力挥动竹篾,发出风声,非常逼真。诗经里说“蒹葭苍苍”,蒹葭就是芦苇,苍苍就是多。乡下芦苇漫坡生长,毛茸茸的,唾手可得,采来,往舞台上一吹,哪怕江南仲夏,台上也能如鹅毛大雪。
可惜没人给我们发钱,剧团难以维持。每次去乡下演出,实际上也是募捐,有时候也卖票。有时,演员会带上篮子,问观众讨些小钱或食物,聊胜于无。因为演得精彩,乡民也无什么娱乐节目,演出倒颇受欢迎,多少总能得到回报,这些小钱和粮食,换来了“喜儿”和“杨白劳”所穿的衣服。
部队进镇之后,动员乡民开展土地改革、肃反运动,公审和枪毙了一些土匪、旧官员……有的人的确很坏,过去欺男霸女,为富不仁,做下伤天害理的恶事。
古山镇的镇长叫胡宝中,也被押上台进行公审。乡民们积压的冤屈化成怒火,喷涌而出,一个个上台,纷纷揭露他的凶残,如何鱼肉乡里。
我养母也上台,控诉了胡镇长的一件罪行。有次,我养父穿了件新衣裳,不知谁告到胡镇长那里,认为他穿不起,一定是偷来的。镇长信以为真,就把他叫来询问,我养父这个人一贯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也常有,偏那次他规矩得很,衣服是自己买的,却无端被冤枉被欺辱了。他自然不能承认,结果被镇长叫人吊打,刑讯逼供。又惊又怕的养母,就去求镇长放人,镇长不但不允,一边骂,一边用力推了养母一把,养母本来个子小,人瘦弱,没有防备,被他一推,重重地摔了一跤。
养母还曾经请求过古山镇古山四村的村长援手。后来,在村长的周旋之下,养父被放回家。村长有个儿子,比我大好几岁,就是救我出水的胡子布。他喜欢画画,新中国成立后当上了美术老师,当时教书很在乎出身,可是他一是画艺高,二是当村长的父亲没做什么坏事,大家认同他。我与胡子布一直有联系,如今他已是90多岁的老哥了。
东方红
该画名为《家乡迎国庆》。1949年10月1日,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站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站起来了!那年,我正好11岁,并和祖国同生日,深感荣幸。国庆节前,美术老师胡召贤拿来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和朱德的肖像小稿和炭精条,叫我把六位伟人的肖像放大到100cm×85cm那么大。我用九宫格和炭精条,画了4天时间就完成了。没想到国庆节那天,在欢迎解放军工作队和古山镇各村代表一起庆祝国庆大会上,六幅肖像就挂在学校礼堂正中间。同时,成立了古山镇少年儿童先锋队,五十多位同学戴上了红领巾,还选我当少先队队长,当时我养母感动得流泪。
画途追梦——《胡振郎口述历史》连载(5)
胡振郎 口述 邢建榕 魏松岩 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