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稻记
割稻记
□应向红
看着窗外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绿树碧草,地面上几乎无人行走。当下农村金灿灿的田野,正是开镰收割的季节。很自然,脑海里的窖藏——烈日下农民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情景由远及近。三十多年前的一次割稻劳动也从记忆深处浮现到眼前。
那时,我在缙云县实验小学任教。学校里有位姓杨的教师家里种了好几亩责任田。七月中旬,稻谷到了收割的时候,学校团支部决定开展支农活动,就召集休假中的青年教师,参加割稻劳动。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们四五位教师就在学校操场集合,然后意气风发骑着自行车前往目的地。因为就我一位女老师,所以大家都很照顾我,他们轮流带着我。
四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目的地。杨老师一家已经在田里忙开了。他老婆,头上裹着一块大头巾,还有一对赤脚踩在泥里的儿女,看见我们,都热情招呼着。原来,他们已经割出一个打谷机的位置,露出几排整齐的稻茬。朦胧中,我看见好大的一丘稻田。金黄的稻子有半人多高,稻穗沉甸甸闪着稻芒,长势喜人。田岸上放着好几把镰刀,有几把手柄长一些,有几把手柄短一点,短柄的刀口上有细密的小锯齿。这种镰刀土话叫“沙箭”,我顺手拿了一把。
为了抢时间,大家二话不说,跨进稻田就弯腰忙活。我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没怎么干过农活。看到其他人割完一把稻子,就转身整齐码放到身后,特别是几个同事,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好像经验丰富的老农。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左手紧紧抓住稻秆,右手用镰刀往稻秆底部狠狠一割,一把稻子就割下来,然后就是转身、码放,一气呵成,感觉既不累又是一种享受。可好景不长,气温逐渐升高,我开始出汗,而且越出越多。衣服裤子全被汗水浸透,脖子上的毛巾拧了一把又一把。又过了一会儿,太阳开始灼人,我闷热难耐,视线也被汗水模糊,手臂沉得几乎抬不起来。刚才那美好的感觉渐渐消失,不知不觉落下队伍,身后的稻茬也变得高低不平。就在我感觉有点撑不住的时候,杨老师在田埂上传来沙哑的声音:“大家收工,到家里吃午饭啰。”
在杨老师家里, 我们吃了简便的午饭。每人分得一碗白米饭,佐餐只有一点咸菜和清炒的蔬菜,一碗不多的红烧肉放在桌中间。饭香混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显得格外真实。我很快扒完一碗,起身想去再盛,走到饭桶边一看,桶底空空如也——大家都饿了、累了。那一刻,望着空桶,我心头涌上一丝窘迫,随即是更深的酸涩——不是抱怨,而是真切体会到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内涵。
短暂的休息并未驱散身体的疲惫,在团支书的催促声中,我们拖着铅灌似的双腿再次踏入那片蒸腾着热气的稻田。经过上午拼搏,我们已完成三分之二的活,下午干活分两批,一批继续割稻,一批打谷。霎时,打谷机滚筒飞转,震得脚下的泥土都在微微发颤。我继续割稻子,午后的太阳比上午更毒辣,我虽戴了草帽,穿着长衣长裤,但身上的皮肤好像有烧灼的痛感。
对于下午的割稻,杨老师事先叮嘱过大家,稻秆坚韧,镰刀锋利,稍有不慎便易受伤。果然,在一次用力时,镰刀偏了方向,在我左手小指上划开一道口子。疼痛瞬间袭来,血珠渗了出来。那时,我心中充满“轻伤不下火线”的豪情,简单用布条裹了裹,又埋头扎进稻浪之中。那小小的伤痕,成了劳动加在我身上的第一个印记。
一天的劳作下来,腰酸背痛,被割破的手指在汗水浸润下隐隐作痛。然而,身体疲惫之下,精神却异常充实。俯身贴近大地,挥汗如雨,才真正触摸到“汗滴禾下土”的分量,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理解了农人日复一日的艰辛和他们用汗水浇灌出的养活万千人口的粮仓。这份沉重而踏实的价值感,像稻种一样深深埋进了我的心田。
岁月流转,许多往事淡去。稻田里那灼人的阳光、镰刀割破手指的锐痛、空饭桶的微窘,以及筋骨劳顿后内心那份沉甸甸的领悟,却时常在心头浮现。那不仅是青春的汗水,更是一堂关于土地、生存与价值的无声大课,教我懂得敬畏每一份辛劳,珍惜每一粒稻米。那碗朴素的饭香,早已融入生命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