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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4版:文化·寻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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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趣和野趣

  童趣和野趣

  该画名为《学医刻章》。村里有位老中医胡必贻伯伯,他知道我曾跟阿根叔学画刻印,出诊时就带我一同出去,并鼓励我努力刻印,从此我做了许多梨木的章坯,走村串巷时,他为村民看病,我坐在他身旁,听他讲解病理和处方用药,学到不少知识。他要我为村民刻章,刻一枚章换一二斤玉米,带回家养母高兴极了。

  跳水

  我的少年时光虽然贫穷,但“散养”的生活经历,磨炼了我坚韧不拔的性格,遇事不服输、不委屈,自尊心尤强。和现在的孩子们相比,甚至与同龄人比较,我的“野外”生活,因为更多徜徉在自然之中,感受山水之乐,对我的艺术创作极有帮助。多年后,我成为山水画家,童年所见所历,常付诸笔端。艺术来自生活,源于经历。追忆似水流年,记忆留痕,那些往事和童趣,是我年少的明证,亦是我这代人的独有经历。

  我们村里受教育的人不多,养母坚持供我读书,我便成为村里年龄最小、识文断字的人。小学三年级,我已经能代人写书信。有个邻居大姑娘,二十几岁,让我代写情书。站在我旁边,她说我写。可能她觉得我是个小孩,不懂,能够保密,也免去了尴尬。其实,乡下人直白,不会咬文嚼字,写下的话我都明白。这事我倒是现在还记得。

  我在镇里读了三年高小,是班里功课最好的学生,还担任班长和学生会主席。校长很喜欢我,常招手让我过去问话。班主任胡福生教学有一套,永康县数一数二的好手,对我特别关照,遇到其他同学欺负我,他总呵斥他们。美术老师叫胡召贤,也因为我能画,常常把我的画给其他人当示范。我小学的记忆,就是功课出众,老师喜爱,同学羡慕,课余生活丰富多彩,精力无比充沛。

  古山镇依溪建镇,上游筑太平水库,溪水奔腾向下,穿镇而过,水质清冽,滋养两岸,半数永康人的生活都依赖这条溪水。老早之前,溪上便建有一座三孔大石桥连接两岸。石桥很高,距水面至少三十米,下面溪水静流,深不可测。一般人从上面经过,胆小的都不敢向下看。天气炎热的时候,桥下常有乡亲戏水。我也去游泳,我会仰泳、蛙泳,多数还是狗刨。有一天,我心血来潮,要去桥上跳水,因为我以前和别人一样,都从岸边下水,假如从桥上一跃而下,那是多么出彩的事情。

  我来到桥上,俯身向下张望,当天也有人在游泳,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水潭中,旁边有人看着我,更激起我的好胜心。我没有片刻踟蹰,毫不迟疑地飞身跃下,急于去享受别人的羡慕眼光。感觉滞空时间很短,只是一瞬,我便落入水中。入水后的境况是我没预料到的,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的惊险刺激,我惊慌地发现无法游回岸边。大概水流湍急,我入水太深,一下子失去平衡,加上体重又轻,像一叶无根浮萍,随波向下游漂去。冒险成功的喜悦和骄傲,瞬间被失控的不安和恐惧替代。幸好附近有人游泳,乡亲胡子布最早发现我浮浮沉沉,看着不对劲,便飞快向下游追来,在距我落水几十米远的地方,他抓住了我,带我游上岸。后来,乡亲们告诉我,如果跳水的地方,水不够深的话,恐怕就没命了。

  我化险为夷,却意外成了传奇。在我之前,没人敢从桥上跳水;在我之后,也没人敢跳。那是一次独有的经历,本村唯一一份记录。

  刻印

  童年的故事里有冒险,也有来自生活的历练,比如我懂中医、能刻印、会武功。

  阿根叔的叔叔,叫胡必贻,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俗称郎中,走街串巷行医多年。我因总和阿根叔在一起,就同胡郎中也熟悉起来。他喜欢我聪明勤快,乐于带我一同外出,也是让我帮忙,充当小助手。只要有空闲,我便跟着他出门行医。

  胡郎中逐渐教会我许多中医知识,至今还能知晓一些草药的功效。他给我看草药的样子,我就进山去采摘,回来晒干后,装进自制的小药箱。现在一般的中药品种,我大都认得出来。看胡郎中诊病,虽然不上心,但耳濡目染,也很快学会了中医四诊“望闻问切”。比如,我也能看人舌苔,推断人的健康状况,通常八九不离十。比如,苔色紫红,多为肝部有患;苔色黄,内藏湿热,消化不良,是胃病的反映。日积月累,我的中医常识日渐丰厚,虽然没有帮人看过病,却对我多年来的养身怡情裨益颇多。

  出诊时,胡郎中给人看病,我闲坐旁观,似懂非懂。那时,阿根叔还在世,我开始学习刻印,仍旧是他启蒙。

  最初刻章,用料为木材而非石材,因为本地到处可见酸梨木,此木直式纹路,软硬适中,方便雕琢,随便砍下一枝,阴干备用,即够削成十来个章料。我随身携带,同胡郎中一起出诊。他诊病时,我因为无所事事,便坐在边上刻章。有时一天能刻两方章,乡人用于签押,好坏是无所谓的,他们会拿一些吃的东西交换,比如玉米粉,我带回家吃,有时也送点给阿根叔。

  很多人不相信我会刻章,那时毕竟年纪小。胡郎中一边看诊,一边帮我宣传。他说:“振郎,你刻给他们看看。”我便趁机拿出工具,当场操作起来。工具只有两件,一把勾刀,一把平刀。我手脚麻利,往往很快刻毕,取出随身携带的印泥,轻轻一按,鲜红的名字便跃然纸上。这种自制印泥,水份多,容易化开,但不影响使用。

  练功

  永康方岩山上供奉胡公大帝,逢八月十三、九月重阳,都有集会和表演。附近村镇,方圆数十里的,都举家前来,算是难得的娱乐。连不少外地人也被吸引,远道赴会。在那天,养父把自己装扮成罗汉,给我穿上小生的行头,着彩衣,戴巾帽,放在肩上,驮我上山。这是我与养父极其罕见的亲密接触。一路同行,也有人踩着高跷。山路上熙熙攘攘,人潮摩肩接踵,喧嚣鼎沸。

  胡公庙前,逢这两个节日,有各种表演,也有竞技,常常是村与村之间的擂台赛。

  新中国成立前,永康土匪猖狂,加之连年内战,治安混乱,各地唯有自保,纷纷建立民团武装,看家护院。当时各村都有洋铳队、大刀队、轿子队、罗汉队等。赶庙会的时候,他们都来,吆五喝六,比拼一番。其中,数大刀队最神气,大刀各式各样,长柄短把,直刃弯勾,很让人开眼界;为村里权贵抬轿子的,既是轿夫,也是保镖,身强力壮,还要会功夫;罗汉队里有高跷队,踩高跷要技巧,身形灵便,也需会些把式。

  永康“尚武”氛围非常浓郁,每村每户农闲时都练武,一式排开,规模庞大,气势磅礴。我小时候看村民练功,扎白布腰带,着练功鞋,出拳收腿,整齐划一,号子震天。天热就赤脚赤膊,太阳照在褐色肌肉上,很让我羡慕。

  我稍大些也练功。和别人不同,我不属于人高马大那种,于是琢磨研究如何以弱胜强,很快让我摸到了门道。学功夫,身高气力固然重要,但技巧往往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和别人对抗,首要是稳定自己的支点,保持平衡,守护重心,身体稳稳地站住,像钉立在地面一样。常见高手走梅花桩,走得行云流水,游刃有余,通常就是掌握了这个奥秘。殊途同归,向对手发起进攻,若要取胜,必须破坏对方的支点。其次是借力打力,我年龄小,个头不高,在对抗中能够取胜,必需借助对方的力量。每逢动手,我记住这两点,不能说无往不胜,也很少落败。

  我在岳阳路上海中国画院工作时,不知因从何起,同事间流传说我会功夫。那时也没啥娱乐,年纪也轻,就有同行开始逗趣,找我切磋。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这几招,应付一般人可以,真要碰到门道中人,那就可想而知了。因此每遇这种情况,我都声明就玩一次,免得被人看穿门道。我记得曾先后与杨正新、钱茂森、邱陶峰、孙大伟等人“切磋”过。

  在沪上画家里,大家都是文弱书生,我因此得以经常取胜,其实真正的高手都隐而不彰。如张大千高足胡若思老先生,我看见他每天都在画院的草地上练功,持之以恒,常年不懈,据说他的功夫很深。

  爬树

  我的童年生活单调而贫穷,但当时农村贫困,大家的生活都好不到哪里去。在极为贫穷的生活环境里,也有为数不多的乐趣。

  一次,我照例上山打柴,约了一个同学。我们戴着斗笠,拿着一根小竹竿,沿山路,且走且嬉笑玩耍。我们来到一株看样子至少有百年树龄的大松树下。茂密高耸的树冠上,有一个巨大的鸟巢。那时,这样的松树并不罕见,常常看见松鼠捧着松果,在树间跳跃欢跑,一转眼又不见了。

  我抬头仰望,心想:鸟巢真大,得多大的鸟才需要这么大的巢。要是打下来,足够家里三天的用柴,如果有鸟一起捉了,那今天的收获就大了。剩下的时间,还可以继续在山里玩耍。

  我说了自己的想法,同学抬眼观望了一阵,面露难色。在他看来,树高巢高,距地太远,要爬上去很困难,也会有危险。况且鸟巢如此大,不知道是什么鸟的窝?窝里是否有幼雏?万一取鸟巢的时候,巢主回来怎么办?但我却跃跃欲试,凭我的经验,不说易如反掌,也绝不艰难。我很小就会爬树,山里的孩子几乎都有这种本事,我的同学可能胆子小,所以才会犹豫。我将两条绳子绑在脚上。爬树的所有力道都在绳子上,绳与树之间有摩擦,身体的重力加大两者之间的平衡。手并不使力,只是在换脚时,用来稳定身体和把握方向。

  我像小松鼠一样敏捷,手脚并用,很快便接近鸟巢。目标就在眼前,我一只手抱牢树枝,腾出另一只手拿竹竿去捣鸟巢。猛然,仿佛乌云压顶,头顶的光线被一只大鸟的翅膀遮住。我和同学同时看到了这只庞然大物,也就是鸟巢的主人——一只鹰。我们都非常惊愕,不知道它何时出现的?但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巨大的羽翼已向我横扫过来,如同刮过一阵飓风。我人在树上,躲闪不及,头顶的斗笠应声而落,而我,在树下伙伴的惊叫声中,失去平衡,从树上重重地跌落。

  巧的是,幸好树下有个稻草棚,我落在草堆上,再弹到地下,惊吓和疼痛使我赶快逃去,连斗笠和竹竿也不要了,还是小伙伴帮着拾取给我的。老鹰扑腾了几下,又飞到了树上。

  还有一次,也与松树有关。我的家乡松树多,松树上有许多树洞,有的就是松鼠越冬的粮仓。扒开树洞,往往有意外收获。那次,我亲眼见到一只大尾巴松鼠,沿着树干飞快钻进树洞。因为想捉这只松鼠,我找来火钳,探进树洞去夹松鼠。洞很深,我把火钳尽力向里探。凭手感知道夹住了。因为看见松鼠入洞,想着必是它无疑。谁知,随火钳带出的竟然是一条蛇。我的脸和蛇近在咫尺,手一松,那条蛇落到地下游走了。在乡下,蛇是最令人生畏的动物,我唯一一次与它如此近距离接触,吓得不轻。事后,我庆幸,还好没有伸手去抓松鼠,否则必遭蛇咬。那条蛇有没有毒,当然无从知晓。

  像这样的童趣和野趣,要说起来还有很多,回忆起来,颇觉神奇,也颇有乐趣。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多少有点道理。其实,人有很强的生命力,并不会轻易逝去,但更加不要胡来,大难不死往往是幸运,需要我们珍惜。

  画途追梦——《胡振郎口述历史》连载(4)

  胡振郎 口述 邢建榕 魏松岩 撰稿


浙B2-201004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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