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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文化·五峰

瓜田旧事

  瓜田旧事

  □倪一鸣

  那年夏天,生产队新调来的根发队长种了一亩西瓜。这事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在那个年月,种西瓜可是件奢侈事。队长指派我当看瓜人时,我激动得手心冒汗,仿佛接过了什么了不起的差事。

  守瓜第一夜,我就领教了偷瓜贼的厉害。清晨醒来,一只掏空的瓜壳高悬在瓜棚柱顶,在晨光中轻轻摇晃,活像一面羞辱的旗帜。瓜瓤被挖得干干净净,只在底部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手法之精巧,简直像个外科医生。队长闻讯赶来,蹲在瓜棚下抽了半袋旱烟,最后说了句:“夜里警醒些。”那眼神里的失望,比骂我还难受。

  我暗自发狠要抓住这个贼。第二夜,我索性不在瓜棚睡,而是爬到田埂边的老杨柳树上。那树枝桠横生,正好能俯瞰整片瓜田。夏夜的露水打湿了衣裳,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可我硬是睁着眼睛熬到东方泛白。如此坚持了三夜,终究敌不过困意。第四日清晨,两根瓜棚柱上竟各顶着一只空瓜壳。

  “这是成心要我好看啊!”我气得直跺脚。接下来一周,我像着了魔似的跟这个看不见的对手较劲。白天干活时哈欠连天,夜里却瞪圆眼睛守瓜。可那贼仿佛能掐会算,总在我眼皮最沉的时候下手。最可气的是,他每次都要把空瓜壳套在柱顶上,像是在跟我玩什么恶作剧。

  立秋前,队里开始收瓜。人们在藤蔓间翻找时,又发现四五只被掏空的“灯笼瓜”。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莫不是监守自盗?”这话像根刺扎在我心上,可我百口莫辩。

  中秋前的晌午,我在田埂上遇见根生。他是生产队会计,也是我小学同窗,比我大两岁,却已经置办了自行车、收音机,听说还谈了个对象。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柳树下:“荷花塘那边的石门山上有片晚熟瓜,敢不敢去摘几个?”

  我心头一跳,嘴上却说:“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根生眨眨眼,“你不也当过看瓜的?不是照样被偷?”这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我心里的锁。原来那些悬在柱顶的空瓜壳,都是他留下的战利品!根生接着说:“古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守夜的再精神,总有打盹的时候。”

  那天晚饭后,我们在村口集合。我原以为就我们俩,没想到陆陆续续来了十五六个半大小子。月光很亮,照得土路像条白练。根生打头,我们像支游击队,踩着露水向石门山进发。

  翻过两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月光下的瓜田浩瀚如海,瓜叶在夜风中翻起浪花,大大小小的西瓜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鹅卵石。我正想扑进瓜田,突然传来一阵狂吠。远处瓜棚里窜出三四条大狗,两个精瘦老头举着马灯朝这边张望。

  几个胆小的扭头就要跑,根生也打退堂鼓:“回吧,有人看着呢。”可我不甘心——被偷了那么多次瓜,今天非要当回贼不可!我学着电影里的侦察兵,匍匐着向瓜田爬去。狗吠得更凶了,但始终保持着距离。我索性站起来,那几条狗反而夹着尾巴后退。这壮了我的胆。我大摇大摆走进瓜田,像检阅士兵似的挨个拍打西瓜,最后挑了两个最大的。

  见我安然归来,小伙伴们胆子也大了,跟着冲进瓜田,转眼就抱回十几个西瓜。我们砸开瓜大快朵颐,红色的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狗吠声渐渐弱了,月光却越来越亮,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青光。

  “每人摘两个带回家!”我抹着嘴喊道。大家一哄而散,在瓜田里肆意践踏。我独自深入腹地,专挑个头大的摘。正当我们用稻草捆扎战利品时,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接着又是两声,子弹擦着树梢飞过。我们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西瓜没命地往山里跑。后来才知道,守瓜人见我们人多势众,以为是来抢瓜的,特地叫来了武装民兵。

  这事过去很多年了。偶尔还会想起那些悬挂在瓜棚柱顶的空瓜壳。它们像一个个问号,追问着年少时的荒唐。那个夏夜,我们偷的何止是西瓜?分明是偷走了自己的纯真。而生活总是这样,要等你走远之后,才让你看清当初的模样。

  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总忍不住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瓜田,有的结着善果,有的藏着恶因。而法律的天平,或许正是为了称量这些看不见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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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日报 文化·五峰 00006 瓜田旧事 2025-06-30 永康日报2025-06-3000012;永康日报2025-06-3000013 2 2025年06月30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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