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坑

　　□陈广寒

　　古竹桥 周跃忠 摄

　　永康有一个很古老的地名叫四十四坑，位于永康东南方距城区约20公里，与缙云交界处的一条峡谷中。究其名称的来由，特别是在年轻一代中，大概知之甚少。那么，这一地名又是如何来的呢？要说明这一问题，就必然要涉及中国古代基层行政管理体制。

　　一

　　据有关文献记载，早在西周时期，我国就已初步形成对基层管理的乡里制度，到春秋时期乡里制度有了进一步完善，延至秦汉，乡里制度正式确立，设有乡官、亭长、里正，此制度一直延续到两宋。元朝统治者将宋代的乡里制进行变更为都图制，即以征收赋税的田亩图册为据，称之为“图”，以总田亩称之为“都”，并将都与图用数字进行编号，自此之后，此制度一直延用到清朝灭亡而止。在都图编号中，永康东南部的这条峡谷被编为第四十四都。

　　永康人习惯将山谷称为“坑”，四十四都便顺理成章地被称作“四十四坑”。随着历史发展、政权更迭，地名也随着变化。民国时期，这里被称为葛山乡和葛麓乡，不久又合并为双麓乡。1950年，此地称为方丘乡和新楼乡，1951年将两乡合并为新楼乡，1958年称新楼管理区，1961年改为新楼公社，1983年恢复为新楼乡。鉴于此，近现代人便习惯性地将此地统称为“新楼”，四十四坑之名也随之淡出人们视野。

　　按民国十九年（1930）印制的《永康县都图村落表》，四十四都共二图。具体村落：（一图）洋溪、山坞、大路（任）、方丘、王坑邵、渠口、木坦；（二图）新楼、田畈（胡）、上丁、下丁、寺口（槐花）、凌宅、方山（口）、高下（杨）、铁店顾。以上述村庄如今所在位置推理，四十四都管辖范围应该是东北以方丘为界，西南至古竹桥止。

　　古竹桥为一座非常古老的石板平桥，全长128.5米，桥面宽1.4米，用若干块平条石板铺设而成，是永康境内最长的平面石板桥，据文物部门考证是明代遗物。随着公路的兴起，石桥已基本处于废弃状态，只是稳稳地静卧在杨溪与下东溪的两水交汇处，似乎在诉说着历史的厚重与沧桑。

　　二

　　经过百年发展与变化，原属四十四坑范围的村庄，无论是数量或名称，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四十四都范围按照1990年时的行政体制，其村庄有上丁、下丁、方山口等计15个行政村、27个自然村。

　　四十四坑现在规模最大的村庄要数方山口。方山口建村历史可追溯到宋朝隆兴年间（1163—1164），有徐谏者从台州迁居于方山脚下卜筑而居，经过800多年繁衍，至今已发展成1000多人口的大村庄。这里依山傍水，一条小溪从村中流过，溪两岸是高低不等、鳞次栉比的民居，环境非常优美。

　　方山口是著名的革命老区，有着非常深厚的红色底蕴。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游击队曾在这一带从事革命活动，并将永康、缙云、仙居的红军游击队集中在该村徐公祠进行整编，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三军第三团，也便是后来人称的“红三团”。同时，中共永康中心县委也在徐公祠建立了永康第一个苏维埃政权。如今，徐公祠已建成红三团纪念馆和农耕文化纪念馆。

　　三

　　四十四坑最大的特点是山多。进入峡谷，只见两面青山延锦迭起，峡峙着一条发源于铜山的杨溪静静地流过。在众多的山峰中，方山是其中的佼佼者。

　　方山，亦称方山顶，海拔高程788.1米，在东麓寺坑原建有寺，旧称“方山寺”。据俞国锋先生考证，该寺始建于后晋天福元年（936），至北宋崇宁四年（1150），僧散寺空，不久后建筑倾圮寺废。约于南宋开禧间（1205—1208），方山口徐氏族人筹资易地重建，并改寺额为“真寂”。该寺香火一直延续到上世纪30年代，其时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在永康、缙云、仙居一带山区活动。寺僧从起初的戒备到支持，给革命队伍提供食宿方便。更难能可贵的是时任铜山寺、真寂寺住持僧释元妙，俗家仙居白塔，出身家境贫寒，年方四岁就被送入空门，出家为僧，先在方岩广慈寺清修，18岁进天台国清寺受戒，七年后返回广慈寺，尔后于1931年到真寂寺主持香火。在真寂寺，当他对共产党红军有所认识后，认为共产党为民谋幸福的宗旨与佛慈悲为怀之道义相通，就义无反顾地予以同情与支持，还帮助传递情报。1934年6月，释元妙被国民党反动派以“通共”的“罪名”拘捕至方山口徐氏祠堂进行严刑拷打，逼他招供共产党人员名单和红军骨干，释元妙始终坚贞不屈而惨遭杀害。

　　笔者曾在上世纪末同几个朋友一起登上过方山，那时山体基本保持自然状态。从方山口村后一路沿山沟而上，在半山腰，有一宽敞的草坪，中间矗立着几块硕大的岩石，过了草坪向左进入一片树林之中，山道显得比之前狭小荒凉了许多，直到距山顶不远处，见有三间简易平房，是为方山顶自然村。房屋中住有一中年男子，却未见他的妻儿老少，边上开垦有几块梯地，种着蔬菜瓜果，房前屋后散养着鸡和鸭，一股泉水在房子东边顺流而下。我们将带来的菜肴交托与房主人帮助烹饪后，一行人起身向山顶进发。在接近山巅的道路两旁，长满一种似藤非藤的植物，有识得此物者说，这是“转龙草”，是专治发“转龙”的草药。

　　登上山巅，只觉视野骤然开阔。山巅处竖有一三角钢铁架，其中置有一方水准测量标志碑，人说此物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不许随意挪动或破坏。在饱览一番自然风光后，下山返回到平屋，用过午餐后返回到方山口村。一路行来，始终未见到方山寺。

　　2012年秋第二次去方山，游览重建的方山寺后才得知，原方山寺在释元妙被杀害后元气大伤。至新中国成立之初，寺中已无僧留守。合作化时，寺中佛像被清除。公社化后，寺庙建筑成了村副业队用房。2006年，方山口村的善男信女，自发捐资重建，规模略胜于前，已成为当地文化旅游和宗教活动的一个重要场所。

　　四

　　四十四坑最出名的特产是方山柿。古老的《永康地景赋》有云：“尝方山柿，其味如兰。”在杨溪两岸，虽无平野大川，却有小片良田可供耕种，两边山沿梯地及溪城田岸即遍植柿树，每到金秋十月，橙黄的柿果挂满枝头，酷似一盏盏小灯笼随风摇曳，观之美不胜收。方山柿果实通体混圆，略显平顶，顶部隐现十字浅沟。成熟后，色彩鲜艳成橙黄色。食之内质细腻，汁液丰富，甘醇可口，香气宜人。充分成熟的柿果，甚至可以插入吸管将果汁吸净至只剩果皮。方山柿除鲜食外，还可制作成柿饼、柿干，以能较长时间保存。《本草纲目》载：“味甘，性寒，涩，无毒。主治通耳鼻气，治肠胃不适，解酒毒，压胃间热，止口干。”并指出：“生柿性冷，不能同蟹一起吃，否则会使腹痛泻痢。”现代科学研究表明，成熟的黄柿，富含维生素，矿物质和膳食纤维，具有抗氧化、护眼、润肠通便等功效，是兼具营养与健康价值的秋季水果。

　　方山柿向来受文人骚客青睐，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如康熙年间描写方山柿丰收场景的有“人问何处觅丹砂，染就离离柿实华。恰喜初晴题好句，一天彩落满林霞”。笔者也曾作诗：“秋色晴明秀峡川，披金挂彩满枝悬。暖风吹拂醇香溢，斜日照临色泽娟。望入柿林真似画，尝之汁实味如兰。如斯佳果由来久，长负盛名在世间。”

　　由于方山柿具有的特殊品质，2008年中国经济林协会命名永康为“中国方山柿之乡”，2015年国家农业部批准“永康方山柿”为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四十四坑为方山柿的原产地和核心产区。

　　五

　　四十四坑最为古老的姓氏当为陈氏。有民谚云：“三十里坑陈到底，四十四坑到底陈。”本文于三十里坑姑且不论，就四十四坑而言，陈氏虽多却多居于坑底。四十四坑陈氏发源地陈山头，按民国十九年之《永康县都图村落表》，陈山头包括铜山十八寮都不属四十四坑序列，而地理属性却无疑属四十四坑。陈山头位于四十四坑深处海拔666米高的山巅上，巅顶有坪状若荷叶。有几棵参天古树，也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依然苍劲挺拔地屹立在村旁。据《陈山陈氏宗谱》载，陈后主叔宝长子陈胤之后裔陈铎，字育才，官学谕，约于宋时，宦游永康，从东阳惠化乡根溪（今磐安县安文镇附近）迁居于陈山头。

　　延至陈铎十二世孙陈宗坚，字刚夫，一日至黄驮山庄房，纵目四眺，见东皋山麓槐花郁茂，便乘阴往玩之，顿觉心旷神怡，欣喜异常，回家后即吩咐诸子，往而开垦其地，筑室而居，并名其地曰槐花，从而逐渐繁衍成族。后来又因其族聚居之地，恰处于无垢寺之山口，因此人又将之称为寺口，或曰槐花寺口。1981年后，因在永康同名村庄较多，即恢复槐花之名。

　　第十五世孙陈神护，字可寿，从槐花迁居茶川，可惜茶川之名至今已无可考。第十七世孙陈开信，字文魁，又从槐花创居于金山脚下，筑楼焕然聿新，故名之曰新楼。第十八世孙陈沧，字仕庸，从茶川筑室于峡上椒山之麓，而名之为高楼，于今高楼归属于下丁村。

　　对于四十四坑的村落，有好心者还编了几句顺口溜云：“上下丁，大路任，铁店顾，王李程，二百三。”几经口语相传，顺口溜演化成了：“上下丁，大路任，派派鼓，介蓬呈，二百三。”上下丁、大路任，都是非常明确的地名，自不需解说，铁店顾规模较小，现为凌宅村的一个自然村，“王”当指木坦，“李”应该是李宅，而“程”当为西岸程姓。二百三不属四十四都，而是属于三十四都二图，现已并入后山头村，二百三地名也随之消失。至于何以会编此顺口溜，大概是觉得二百三地名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