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黄时
枇杷黄时
□陈春萍
枇杷又熟了。那些黄澄澄的果子,在五月的阳光下,显出几分骄矜来。我站在楼上,俯视楼下的枇杷树,竟有些恍惚。20余年的光阴,便如此这般地从指缝间溜走了。
记得那年自云南旅游归来,临上车提回一筐云南白枇杷,果肉晶莹,甜而不腻,又略带一些隐秘的酸。尝过枇杷好吃味道的女儿,那年10余岁光景。女儿捧着几粒枇杷核,眼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她蹲在露台的角落,用花铲掘出几个小坑,将核一粒粒埋进土里。覆土时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仪式。我笑她心急,她却仰起沾着泥点的小脸:“等结了果,我们就能不用买枇杷,天天又得吃了。”
谁曾想,梅雨季过后,竟真有嫩芽顶破泥土,像怯生生的绿舌头。枇杷树长得快,两三年便有把种菜的露台占领的意思。女儿那时已上了初中,早把种树的事忘在脑后。我将一棵稍大的苗移到了小区的楼道口。移栽以后几天,女儿恰好放学回来,见了移栽的枇杷便道:“原来枇杷树还活着。”语气平淡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草木无情,人却多情。枇杷树在楼道口扎了根,一年高过一年,却迟迟不见结果。第八个年头,就在我几乎放弃期待时,在深秋初冬的时光枝头忽然冒出了几簇不起眼的小花,白中透黄,羞怯地藏在绿叶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它并非不会结果,只是需要足够的时光酝酿。待到五月,那些青涩的小果渐渐膨大,由青转黄,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剥开一颗,果肉厚实,汁水丰盈,竟与当年从云南带回的一般无二,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女儿种下它的那一刻。如今,枇杷树已蹿到三楼高,采摘有些困难。
其实小区物业也种了些本地枇杷,果子小而酸,大人和孩子摘了尝过几回便鲜少有人问津。唯独女儿种的那棵,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年复一年成了邻居们的心头好,早早就被人惦记上了。每到四月末五月初,总有人站在树下张望,白枇杷总比其他枇杷早熟那么几天,等不及果子熟透,往往转眼间就被人摘了一个干净。 起初难免心疼,后来倒觉得,能被众人期待,何尝不是草木的福分。
后来,女儿上大学、工作、结婚,生活的步履匆匆,那株枇杷树渐渐成了她记忆里的模糊背景。偶尔问起,她也只是随口应一句“结得多吗”,便再无下文。儿时那种蹲在露台上眼巴巴等待发芽的热忱,早已被岁月冲淡。人总是如此,成长路上,许多曾经的赤诚会悄然褪色,唯有那棵树,依旧固执地替她记着。如今,成年人的世界里,总有更重要的事排在枇杷之前。
枇杷又熟了,黄得格外鲜艳。早春一场倒春寒,冻落了不少花苞,结的果子也比往年小,却意外地更甜。邻居帮忙摘了几颗,我尝过后,便打电话告诉女儿。“她说,前几天我们去福建罗源湾的时候摘过几颗,还有些酸。”我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她不等枇杷最美味的时光。握着手机,忽然想起她小时候蹲在露台上的背影,那么认真。
草木终究比人长久。我们种下一棵树,原不过是一时兴起,树却默默记了一生,年年开花结果,仿佛在固执地兑现一个被遗忘的承诺。
枇杷又黄,摘一颗放进嘴里,枇杷的甜在舌尖化开,原来清甜里藏着岁月的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