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巳”宜家
宜“巳”宜家
□卢俊英
小时候,夏夜乘凉最爱听老爸讲鬼怪的故事。有时候,他也给我讲蛇的故事。
老爸说有一种蛇会跟人比长短。有一次下地干活,他偶然一回头发现有条黑乎乎的蛇在身后站得笔直。老爸站起身,双眼直瞪着那蛇。那蛇就泄气了,身子一软,贴着地爬走了。老爸说这种蛇叫“量人蛇”,又叫“比蛇”,最爱竖立起来跟人比身高。它如果发现它比人高就会朝人发动攻击,要是人比它高就灰溜溜地走掉。但是,如果你把斗笠用锄头挑起来,朝它嚣张大喊:“我比你高”。它会被活活气死。
这样的蛇,有趣得近乎杜撰。我总忍不住怀疑老爸吹牛。毕竟,老爸20世纪60年代去当兵,据他说当的是很有技术含量的炮兵,能伸直手臂仅凭大小拇指就能测算远方物体的坐标。他退伍回来,大修小补的手艺学了不少,据说还学会了造房子,村里一户人家的屋子就是他当大师傅一手指挥着造的——这些咋听咋都像吹牛。
我就偷偷地四处翻书查证资料,发现说到“量人蛇”的居然还真不少。郑板桥就有诗云:“好向人间较短长,截冈要路出林塘。纵然身死犹遗直,不是偷从背后量。”诗里生动描述了该蛇争强好胜却不搞阴谋诡计的习性,倒有点像老爸。
老爸说他看到过大蛇生小蛇,一条接一条、拉面似的,一窝能生许多;小蛇像蚯蚓一般大小,着地就活蹦乱跳,目测上百条都有。我又表示怀疑。老师说过蛇是卵生动物。我又着意留心查了好多书,发现确实有老爸说的这种情况,叫做蛇的卵胎生。母蛇将蛇卵在腹中孵化成小蛇再排出体外,是蛇为适应不良外部环境进化的结果。舐犊之情,卑微如蛇也有之。
故事听多了,对蛇就有了改观。一次在山野钓鱼,秋光灿烂、水波不兴,忽然见远远有一丝水痕疾速前来,站起来细看,是一条小蛇昂着头,将身子扭成多个弯,贴着水面丝滑地前进。我拿起抄网轻轻一兜,它就一头撞了进来。举高凑近细看,是一条筷子粗细的小蛇,蛇身灰扑扑的,花纹颇为精致繁复,刚出水而丝毫不沾水迹。
蛇皮是大自然为这些生物打造的护身符。我曾在风景区摸过蛇。景区为了揽客,将大蟒蛇用胶带缠住嘴,游客付费后可将蛇挂在脖子上拍照。我不敢挂,只是摸了摸,感觉蛇皮冰凉,比预想的硬,一片片鳞甲微微凸起,闪着金属光泽,很有质感。
小蛇却不喜欢这不速之挽留,更不喜被审视,努力顺着网兜往上爬,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似好奇似微嗔地瞟着我。它怕是着急回家吃饭吧?我暗道“抱歉”,将它原地放回水里。小蛇居然极有方向感,立即掉头,游进草丛不见了。
蛇有灵性,尤其是进家里来的蛇。有一年,我初中晚自习放学回家,模模糊糊瞅见走廊墙根有一段“粗布条”,凑近才发现是一条菜花蛇。老爸说家蛇不能打,得“请出去”,去灶前拿来火钳,轻轻夹起蛇往外走。那蛇肚子鼓鼓的,不知是怀孕了还是吞了老鼠,显得十分淡定,居然任由老爸夹着走。蛇有点重,老爸走走歇歇,蛇居然都没跑,直到溪滩草地才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国许多地方相信蛇有护宅镇邪的功能,果然,那座由爸妈节衣缩食一砖一瓦燕子衔泥般垒就的房子,护着我们平安度过了几十个春秋。
蛇年的春节即将到来,但这个春节终将与往年不同了。那个自小给我们讲故事、呵护我们成长的老爸走了。蛇在一些国家被视为神,因为它会蜕皮,而每一次的蜕皮则意味着更好的重生。我相信老爸就像灵蛇一样,蜕去了老弱躯壳的束缚,获得了灵魂的轻舞飞扬,祝愿他在我看不见的时空里活得更加幸福自在,勿以我们为念……然而,我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