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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5版:文化·五峰

父亲的酒

  父亲的酒

  □宋扬

  父亲曾是一个烤酒匠。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们乡的乡办酒厂被我干爹承包,父亲便在酒厂打零工以补贴家用。酒厂要生火烤酒了,父亲就从家中急急赶去。更多时候,父亲还得和母亲一道管理我们一家四口人的二亩水田和一亩八分旱地。

  “烤酒”的说法很土,诗意的说法叫“酿酒”。“烤”更多时候是水与火的角力,也是手中沉重的铁铲与父亲浑身肌肉的角力。从固体的粮食萃华为液态的酒,火助酒一臂之力。250公斤麦子或高粱可以出100多公斤酒。

  作为烤酒匠,父亲固然知道酒的好坏。然而,烤酒匠也并非总有好酒喝。快过年了,干爹总算开了口,他让父亲和另一名工友泽翔叔各备一个2.5公斤装的酒壶,到灶上接中段酒。不过,必须分两灶接。父亲和泽翔叔理解那5公斤酒之于一灶酒的重要性,当然也理解干爹做生意的不容易。

  说来奇怪,虽然喝的不可能全是好酒,但可以肯定地说,父亲做烤酒匠的那几年从没喝过假酒。可是,父亲后来喝了整整十年的假酒。其间辛酸,让我心痛。

  20世纪90年代初期,眼看着村里第一批南下广州、深圳打工的邻居造起了村里第一批二层小楼,再想想两个成绩挺不错的娃儿将来读大学的巨额开销,父亲突然意识到那几亩田地和在酒厂打工的收入对我们家只是杯水车薪。随即,他也背上铺盖挤上了去往沿海城市的绿皮火车。父亲在上海、无锡、深圳间辗转,父亲与酒的故事也在三地延续。其中的诸多细节,父亲多年后才在饭桌上偶然提及。有一次,父亲在上海码头抬石头,石头落下来,砸中了他的脚拇指。父亲的指甲盖被砸脱了,血肉模糊,他舍不得花钱去医院包扎,只自个儿买回几片消炎止痛片,擂成粉,用白酒调成药泥,敷在伤口上。仅休息了三天,父亲又出现在工地上。

  酒既是父亲疗救自己的药,也是他忘却生活劳累的麻醉剂。炎炎夏日,在露天工地被烘烤了一整天后的父亲并不是不喜欢喝冰镇啤酒,但连最便宜的啤酒也得2元一瓶。父亲酒瘾大,对他而言,啤酒像凉水一样寡淡苍白。正宗的粮食白酒,父亲舍不得买,只买那种很便宜的食用酒精勾兑酒。父亲说那酒劲儿大,0.5公斤就能他让忘却一切,一夜好眠。

  在父亲和母亲期待的目光中,1996年,我如愿考上了大学。2005年,妹妹大学毕业后也有了好工作。在外打工近十年的父亲终于不用再挣钱养家了。不论在我家,还是在妹妹家,我们都坚决不许父亲买劣质假酒。不过,父亲也有他的酒规——家宴时,他不准我们开名贵好酒。父亲常说:“一家人嘛,喝那么贵的干啥?酒,只要正宗就好!”

  前不久,我去外地出差,给父亲带回一些价格亲民的纯粮土酒。那天晚饭时,我把父亲面前的酒杯斟得满满的。父亲试图把酒杯端起来,但他的手有些微抖。怕酒洒了,他又把酒杯小心地放下了。父亲埋下头去,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我听到一句让我眼眶湿润的话——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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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康日报 文化·五峰 00005 父亲的酒 2024-12-23 永康日报2024-12-2300012;永康日报2024-12-2300013 2 2024年12月2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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