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怀 龙川风骨

　　□陈广寒

　　第七篇

　　永康前黄陈氏源远流长，积淀深厚，远祖可追溯到东汉时颍川陈寔。陈寔字仲弓，是为“善则称君，过则称己”的道德君子，“梁上君子”的故事就出自他的身上，谥为“文范”。传至宋太平兴国间，祖讳通，字均济，始肇迁于永康前黄，是为一世祖，被人称之为前黄陈氏。前黄，本为地域之名，而非今天的古山镇前黄村。其地大概包括北起桥下、南至古山的华溪两岸，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建有多个村庄，流传有“前黄十八村”之说，前黄陈氏则为其中之一村。陈氏递传至第六代之祖，讳益，字进之，向往距家五里的龙窟山水，约于宋绍兴癸丑、甲寅间（1133年—1134年）举家徙居于龙窟。徙未十年而生其孙亮。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陈氏子孙又先后分迁于江苏无锡，浙江义乌、浦江、东阳、兰溪、缙云、磐安、武义等地。留居永康者，有陈亮的九世孙，讳恭，字子宁，原居龙窟老宅，于明洪武己酉年（1369年）迁居林源（今古山镇林坑陈）。至此，龙窟再无陈氏居住，村庄也随之湮没。嗣后，陈氏又有分别迁居于柿后、寺下胡、湾塘、石湖坑，金川等地。

　　一、家国情怀，在于家风的涵养，家教的传承

　　陈亮有言：“忠孝者，立身之大节，为臣而洗君之耻，父仇而子复之，人之至情也。”家国情怀的精神，归属于与国家和民族休戚与共的壮怀，以百姓之心为心，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其源头应该来自家教和家庭的养分。陈亮的曾祖父陈知元，字尚礼，宣和间赴京城汴梁守御，靖康之难时，随大将刘延庆在与金人血战中，壮烈牺牲在开封固子门外，尸骨都不得还乡，是一位为国捐躯的社稷英雄。陈亮的祖父秉承了乃父精神，豪侠尚义，孝友慈爱，明敏有胆决，且能文能武，是一个一心想为国尽忠的忠义之士，可惜一生未能得其志。陈亮出生时，其母年方十四，抚育陈亮的担子无疑就落在其祖父母的肩上，祖父也正好把自己未竟的意志寄托在孙子身上，而成为陈亮的启蒙老师。“靖康之耻”早已根深蒂固地刻印在祖父的心中，祖父也将自己心中的国恨家仇原原本本地灌输给孙子，“冀其必有立于斯世”，使年幼的陈亮很早就受到忠君爱国、民族气节的教育和抗金复土的思想熏陶，从而极大地影响了陈亮的性格养成。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之下，陈亮从小就有远超常人的胆识、个性、气节和家国情怀。

　　二、家国情怀，是经历了国破家亡伤痛的思维沉淀

　　陈亮从出生到成长，正好处在一个让中国人回想起来都心情沉重的时代。宋靖康间，金兵大举南侵，宋都汴梁沦陷，徽、钦二帝被俘蒙尘，北宋覆亡。嗣后康王赵构南渡，在临安（今杭州）建立了朝廷，史称南宋。本应痛定思痛，发愤图强，以雪亡国之耻、报君父之仇的南宋朝廷，却在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把持下，不思进取，只求苟安，对主战派进行无情打压。就在陈亮出生的前一年，抗金名将、民族英雄岳飞父子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迫害冤死在风波亭。接着就有了丧权辱国的“绍兴和议”，确定将淮河以北、大散关以东的大片国土全都“割让”给金国，并且宋朝还要每年向金国进贡白银25万两、绢25万匹，这可是南宋朝廷几乎一年财政的全部收入啊！面对如此奇耻大辱，少年的陈亮“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不像传统的读书人那样读书的最终目的是入仕为官，而是追求政治军事的谋国之道和兵机利害。在十八九岁时，“尝考古人用兵成败之迹”，著《酌古论》20篇。“于前史间，窃窥英雄之所未及，与夫既已及之而前人未能别白者，乃从而论著之，使得失较然，可以观，可以法，可以戒。大则兴王，小则临敌，皆可以酌乎此也。”很明显，这是一部准备应用于当时情势的书。婺州知州周葵看到了这本书，惊奇不已，赞之曰“他日国士也”。隆兴元年（1163年）六月，以兵部侍郎周葵为参知政事，陈亮被“请为上客”，而客居临安，“朝士白事，必指令揖亮，因得交一时豪俊，尽其议论”。隆兴二年（1164年），宋金达成第二个屈辱的和议，“天下忻然幸得苏息，独亮持不可”。同年十一月，周葵罢相，陈亮也因父母愿其有室而回到永康家中，于次年23岁时，娶义乌首富何茂宏次女为妻，先后育有五子二女。

　　三、家国情怀，是责任和担当的精髓所在

　　责任和担当，乃是家国情怀的精髓所在，是在民族遭受苦难后的精神重构，体现在常怀爱国之心，常思兴国之道，常抱报国之志之中。当陈亮成婚后不久，其母氏便以盛年谢世，随后又因“家童杀人”，父亲蒙冤入狱，祖父母也因此忧思成疾，先后去世。此时，家贫如洗，三丧在殡却无力安葬，又要上下奔走以救生者，这是一种多么悲苦艰难的境地呀！陈亮没有灰心，更没有被击倒，依然是发奋读书、著书，寻找救国图存之道。26岁时，他改名为亮，首次参加婺州乡试，名列第一，是为解元，也就顺理成章地补为太学博士弟子员。乾道五年（1169年）春二月，陈亮以解元的身份，为婺州所荐参加礼部考试，结果未中，只能退而上《中兴五论》，即《中兴论》《论开诚之道》《论执要之道》《论励臣之道》《论正体之道》。首次向朝廷提交了中兴图强方略：在政治上，“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简法重令以澄其源”；在经济上，“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而财自阜”；在军事上，“置大帅以总边陲……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还建议“精简谍以得虏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并提出了先经营好荆襄，以作为抗金恢复的坚强堡垒的策略，这样即可“形同趋而势同利。中兴之功，可跷足而须也”。可惜，在权臣阻挠下，陈亮的声音皇帝没有听到，他只好渡江南归，杜门读书，边继续钻研学问，边收徒讲学，力学著书者凡十年。

　　在这十年里，陈亮无书不读，无奇不搜，苦苦地追寻谋国图强之道，“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春正月，更名同，再度诣阙上书，史称“上孝宗皇帝第一书”。比之十年前的《中兴五论》，《第一书》思绪更加深沉，剖析更加透彻，陈词更加激烈，谋略更加成熟，态度更加坚决，纵横恣肆，摧山裂石，横骛绝出，气盖一世。卢敦基评论：“这封上书，分析深刻，设想大胆，气势雄浑，真如宇宙间一场大风雨后，洋洋黄水裹胁万千土木滔滔而下，铺天盖地，一望无涯。它既有对本朝立国之本的剖析，又有变革政治的大胆设计，更有对茫茫九州谁主沉浮的深深忧虑。”上书深刻指出：“中国，天地之正气也，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代帝王之所相承也，岂天地之外夷狄邪气之所可奸哉！”叹如今：“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堂堂中国，而蠢尔丑虏安坐而据之，以二帝三王之所都，而为五十年犬羊之渊薮，国家之耻不得雪，臣子之愤不得伸，天地之正气不得而发泄也。”直接警告皇帝：“一日之苟安，数百年之大祸也！”郑重指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是怀。”千万不要以为恃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天命人心便可安坐而久系。若无所作为，时间久了，天命人心是会改变的，江山社稷也是要易主的。认为和议不必守，主张以战收复失地，实现国家重新统一。指出：“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与虏绝也！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克自责，誓必复仇，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

　　书奏，孝宗赫然震动，欲榜朝堂以励群臣，欲效“种放故事”擢用之。种放，北宋洛阳人，字明逸，号云溪醉侯。不事举业，隐居于终南山豹林谷，以讲习为业凡三十年。宋真宗咸平中，以荐召对，授左司谏，直昭文馆，终仕至工部侍郎。皇帝准备擢用陈亮之事被佞臣曾觌知道了，就连夜去见陈亮“邀功”，陈亮知道他的人品，耻于与他相见，就越墙逃走了。曾觌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而怀恨在心，就煽动大臣“交沮之”，而有了“都堂审察”之命。陈亮等待了八天而得不到任何消息，于是，又再上孝宗皇帝第二书，借第一书未尽的气势催促皇帝早日就第一书作出决定。第二封书奏上去后，又等待了十日，还是没有动静，就有了《上孝宗皇帝第三书》，以更加激烈的口气催促孝宗早定大计，并且表明自己本心原为国家社稷，并无半点私心。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孝宗皇帝想给陈亮一个交代，给封个官，以示安慰。陈亮凄然一笑说：“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毅然渡江而归，回到永康。

　　如何使国家变弱为强，实现统一大业，是陈亮为之一生奋斗的最为重要和迫切的追求。尽管屡遭挫折，陈亮的意志从未有丝毫磨灭，反而更加坚定。在当时的文化理论界，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们，正致力宣扬“修身养性以待时”“存天理，灭人欲”，鼓吹“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则人欲横行”，要求陈亮“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朱熹所谓的“醇儒”之道，即在“敛然于规矩准绳不敢走作之中”来修身养性。陈亮则认为：“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举一世安于君父之仇，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认为他们的这些观点，非但对眼前最为迫切的富国强兵，实现国家和民族统一没有丝毫的益处，反而有着麻痹人们思想斗志的巨大危害。其结果将是“世儒之论不破，则圣人之道无时而明”。于是在淳熙九年（1182年）至淳熙十三年（1186年）间，陈亮与朱熹展开了激烈的“义利王霸”之辩，为我国的哲学理论、学术思想留下厚重的历史遗产。

　　淳熙十四年（1187年）冬十月，畏金如虎的宋高宗赵构病逝。陈亮以为压在宋孝宗头顶上的大山终于除去了，似乎看到了兴兵北伐的希望，便于是年冬，冒着风雪，风尘仆仆地到金陵（今南京）、京口（今镇江）实地考察形势。他得出了“京口连岗三面，而大江横陈，江傍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而非若穴之藏虎也”的判断，认为大可作为兵出北府的战略要冲；作出了“必有据险临前之势，非止于靳靳自守者也。天岂使南方自限于一江之表，而不使与中国通而为一哉”的结论；作有《念奴娇·至金陵》《念奴娇·登多景楼》词。次年春二月，陈亮到临安，再次向孝宗皇帝上书，史称《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与头几次上书一样，此次上书仍坚持他抗金复土的一贯主张，痛陈复仇大义，以期激起孝宗皇帝抗金复土之志，以实现民族振兴，国家统一大业。谁知此时年已62岁的宋孝宗，已经没有之前的雄心壮志，正准备退位，禅让于儿子赵惇。陈亮的上书非但得不到任何结果，还因“在廷交怒”而被谤为“狂怪”。淳熙十六年（1189年），宋光宗赵惇即位，陈亮再上光宗皇帝《鉴成箴》。

　　绍熙四年癸丑（1193年），陈亮赴京城临安参加礼部会试，奏名第三，殿试以应对得体，御笔亲擢第一。在及第谢恩和御赐诗韵时，年已51岁的他，仍然唱出了“复仇自是平生志，勿谓儒臣鬓发苍”的豪言壮语，充分展现了他老而弥坚的家国情怀和豪迈气概。授签书建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未至官，于次年病逝于家中，享年52岁。

　　原典

　　1.祭祀所以尽极本之道，思追远之诚，务当恭敬。

　　2.家训，凡为子者必孝其亲，为妻者必敬其夫，为兄者必爱其弟，为弟者必恭其兄。毋徇私以妨大义，毋怠惰以荒厥事，毋纵奢以干天刑。

　　3.男训，人家盛衰，皆系积善与积恶。爱子孙者遗以善，不爱子孙者遗以恶，天理难违。

　　4.女训，家和与不和，系妇人之贤否。福善祸淫，不可不畏，善者劝，恶者惩，以警将来。

　　5.家长当以诚待下，言不妄发，行不妄为。

　　6.子孙能读书，当量其识器厚薄，以资勉之。若贫乏之家，当众议资其束脩、灯火之资。既仕，当奉公勤政，毋贪污，毋枉法，以忝家规。

　　7.孝义勤俭为之四宝，酒色财气为之四贼。苟能守其宝而防其贼，则可立身成家，显亲扬名。

　　（摘自《林源陈氏宗谱》）

　　五峰书院陈亮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