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开

　　□杨铁金

　　小区围墙根的一株木槿花开了，在剃了平头的红石楠丛中分外抢眼。这时的石楠已是老态尽显，布满虫咬、剪修的残叶。木槿却以高挑的个子，柔软的身段，粉红的脸庞，一改夏季台风到来之前的酷热与沉闷。

　　这一天是农历的六月六。大暑节气。

　　乌云在人们头顶低压着，流动着。木槿在风中快活地摇曳。木槿花开，正是暑热纳凉时节，就如唐代诗人钱起所写的“木槿花开畏日长，时摇轻扇倚绳床”。

　　在众多庭院花卉中，木槿与紫薇的花开得热闹：粉红、紫红，明妍、娇嫩，而且长得快。从观赏与商业价值角度看，长得慢的植物似乎更具优势，它们可以成为精致的盆景，摆放在大雅之堂。木槿是需要经常挨刀剪的。眼前的这株，与石楠一起接受的修整，已然比石楠高出一倍。

　　紫薇更是一生都在接受砍斫之刑。它们往往在落光叶子的冬天，被砍得只剩个凹凸的光头，犹如一棵棵巨大的火柴梗竖立在居民区的盒子里。第二年，它们依然燃起紫红色的火焰，像孔雀开屏一样，撑出炫丽的花球。在土话里，它们有个不雅的名号——“烂头花”。小时候不懂事，以为触碰到紫薇花就会引发烂头疮，并不知道它开花时正是蚊蝇疫疠盛行的季节。由于那时农村卫生条件差，孩子们头上常常会长出脓疮包。

　　木槿花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木芙蓉。它枝条细长、稠密，常在村庄周围的菜地边上密植成行。盛夏季节，菜园子里瓜蔬飘香。金黄的南瓜花、素白的蒲瓜花、淡黄的丝瓜花，顺着藤蔓开在木槿的花枝上，它们是菜园子的真实主人。木槿花尽管绚丽，却不能带来日常的收成，被忙碌的农民所忽视。只有在无所事事的孩子眼里，才会发现木槿花的美，拿它们当一回事儿。木槿花用紫红的瓣，明黄的蕊，吸引着蜂蝶。长了肥胖屁股的小蜜蜂将整个身子钻花蕊深处，孩子们的两个手指轻轻地将花瓣一拢，木槿花蒂脱落下来。蜜蜂被关在里面，嘤嘤嗡嗡地闹着。

　　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在一个沿海城市，夜晚的闷热逼迫着我从寓所出来，寻觅到一个极大的荷塘，有亭廊桥埠。在荷叶与荷花之间转来转去，直到累了，我在旁边找了一长条椅子坐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在白云与乌云之间快速穿过。

　　那也是台风季。一簇簇颀长的黑影子在我眼前晃动，叶子发出簌簌之响，摇荡出一种浓郁的香气。我起身近前观看，却是一株株高大独立的木槿花，跟小时候家乡当作篱笆的那种完全不一样。沉甸甸的花瓣羞涩地闭合着垂下来，触碰着我的头、我的肩。我用手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湿润。

　　据说木槿花也叫“朝开暮落花”，单朵花的开放犹如每日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整株的木槿花开却能持续数月，甚至一季。那朵我亲抚过的花，或许是白天已经盛放过的枯篓子，或是明日待放的花骨朵。它们都是生命整体的一部分，瞬间足以留下弥久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