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笔相思一笔错

　　——读《浮生六记》有感

　　□卢俊英

　　盛夏苦热，不禁想起读过的《浮生六记》。《浮生六记》是作者沈复的自传体散文，薄薄一小册，写的大多是日常生活琐事，其中也有写过如何过夏天的内容。

　　沈复出生于士族文人之家，有一定家学渊源的文学艺术修养，却没有参加科举，算不得中规中矩的读书人，而有着经商和当幕僚的经历。或许正是这种非士非农非工非商的阅历和他落拓不羁的性格，才有了率性纯真的《浮生六记》。

　　《浮生六记》原有六记，现存四记：《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后两记《中山记历》《养生记道》由于文风迥异，被后人认为是他人冒名仿作的，不看也罢。

　　最吸引人的是前半部的《闺房记乐》和《闲情记趣》。沈复以充沛的情感，细腻温婉地讲述了与妻子芸娘伉俪情深的点滴日常，如今网络流行的“粥可温”就是他们夫妻的一段佳话。芸娘原是沈复同岁大十个月的舅表姐，两人自幼情笃，婚后更是志趣相投、浓情蜜意。他们生活中那种恬淡可爱的情趣，叫人直呼“只羡鸳鸯不羡仙”。

　　记录夫妻日常琐事的《闺房记乐》《闲情记趣》，获得了后世大家的高度好评。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陈寅恪评价说：中国文学由于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尤其对夫妻关系更因家庭琐屑不配列于篇章，只有沈复《浮生六记》的《闺房记乐》是例外。著名散文家、红学家俞平伯说此书有种“眩人的魔力”，“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却丝毫没有被雕琢的痕迹。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学者林语堂说，沈复与芸娘那种“布衣菜饭、可乐终身的生活，是宇宙最美丽的东西”。

　　但是，生活不只琴棋书画诗酒花，更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千不该、万不该，《浮生六记》还有后半部《坎坷记愁》《浪游记快》。

　　虽然芸娘一直保持着乐观旷达的人生态度，努力把平凡日子过得充满艺术情调，但她一生终究清贫甚至拮据。他们夫妻俩情商不是一般的低。先是芸娘代笔写家信遭公婆误解，后又偷摸替公公买妾被婆婆厌恶，又有为小叔借钱作担保而被家人众口谴责，最终导致了被父母驱逐离家，经济条件每况愈下。

　　尤其让我如蚯蚓哽喉般难受的，是芸娘对沈复无底线的“贤惠”。芸娘在1790年由于为公公纳妾搞得公婆嫌弃，又于1795年积极张罗为老公纳妾，不顾家底看上一个“美而韵”的高价待沽的妓女。为了能省钱芸娘想出打感情牌，不惜降低身份与该女盟誓结交，然而最终不仅没能得到该女，还因盟妓遭到公公严厉谴责，终于郁闷成疾，卧床八年后早逝。

　　而在1790年至1795年间，沈复在干啥？他外出作幕僚，明知家有贤妻翘首以盼、有一儿一女嗷嗷待哺，却依然花天酒地挥金如土。他在《浪游记快》里十分愉快地详细描述了自己与“花艇”上妓女们的交往细节，“每上其艇，呼余声不绝。余亦左顾右盼，应接不暇，此虽挥霍万金所不能致者”，俨然以“大众情圣”自豪。

　　芸娘4岁失去父亲，稍年长就凭着做绣工赚钱养活母亲和弟弟，是一个能够自食其力的劳动女性，却经不起老公挥霍无度，终于贫病交加而死，年仅41岁。芸娘死前多年因家贫而拒绝吃药，也因家贫潦草将女儿嫁他人为童养媳，因家贫把儿子送去学商贸却在22岁早亡。沈复是大情种、好作者，却绝非好丈夫、好父亲。

　　每个读者都满怀着对至纯至真感情、对日日平凡且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读《浮生六记》，然而，沈复款款深情写下的《闺房记乐》《闲情记趣》给了人们多少的羡慕和向往，那么《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就给了人们加倍的失望和打击。“借取人间二两墨，一笔相思一笔错”，你怎么可以是这样的沈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你面前，你却将它变成了一地鸡毛的婚姻，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浮生六记》是一曲封建社会“白月光”的时代悲歌。午夜梦回，不知芸娘可曾有过一丝后悔？回光返照的那一刻，泪水滑过脸庞，芸娘仿佛看到陆游为前妻唐琬所作的凄婉哀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