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相机
海鸥相机
□苏裴
我家老式大柜上的竹篾箱子里保存着几架老相机,顺着年轮可以一溜儿排开,每一架都曾经记录过我家的生活过往。
父亲爱画画,因而也爱上了相机。我们家是村里最早买相机的,在那个年代,相机真的算得上一件奢侈品,不实用还耗钱——得买胶卷儿不是?母亲对此深不以为然,但从不阻拦父亲这项“心头好”。
一个晚上,从上海赶夜车回来的父亲带着一袭冬日的寒意,风尘仆仆地跨进家门,虽已是夜半,但还是忍不住开心。还没坐稳,父亲就从包里捧出个棕褐色硬皮卡套的长方体——海鸥相机。本已犯困的我们也被好奇提拎出了被窝,蹿到板凳上,围着桌子看父亲的稀罕物。
父亲别好背带,套在脖上,挂在胸前,把长方体上部的盖儿往后一揭,正前侧的圆形镜头盖打开,一个三角盖也随之徐徐撑开呈正方口,父亲往里一看,呵呵地笑开了。我们姐弟四人全拥了上去,想要一睹为快。父亲将相机立在桌面上,我们轮流着凑上方口俯瞰,只见镜头前的家人们一个个地倒立在镜头里,两眼瞪出了满心的好奇——真逗,太有趣了。
接下来的日子,父亲好大手笔,从镇头上唯一的一家照相馆买回了好几卷胶卷,开始探究起他的宝贝来。
那天早晨,父亲早早便叮嘱母亲帮着祖奶奶梳头、换上新做的大襟青褂子。祖奶奶其实是母亲的奶奶,我们跟着母亲叫祖奶奶,她小小的个儿,背微驼,花白的头发,后脑勺总绾着个小小的发髻。祖奶奶上了年岁后头发变稀了,每次梳头都要唤我帮她理好梳落下来的发丝,整理好小心地放在屉格里,以便下一次梳头时用来填充在发髻窝里,让发髻显得饱满一些。
背景选在家门口屋侧的桃树下,后边是一小片紫斑竹。祖奶奶移着她的“三寸金莲”,拄着父亲给她雕的龙头老藤拐,站在桃树下,每一道皱纹都堆满了笑意:“我上一张照片还是美儿九岁那年到古山照相馆拍的。那时,拍张照可是稀罕事,现在自个家也能拍了,好不乐呵。”
自那以后,桃树下也就成了我们家的御用摄影棚,亲朋好友来了都得在那儿留个影。我们家第一张全家福,是我两岁那年在古山照相馆拍的,我的嘴里正嚼着小饼干,只有这点诱惑才肯配合着看下镜头。第二张全家福就是在这棵桃树下拍了。我扎着两根小辫,穿着红白方格小西装领衫,下身穿着蓝色儿卡几裤,裤缝儿都还扭歪到一边,就已定格在父亲的镜头下了。虽然都是黑白照,岁月在镜头下却闪着异常鲜亮的光。
后来,索尼彩色相机来了,海鸥相机被父亲收藏进了他的竹篾箱。再就是后来的小巧傻瓜机、单反相机……物什更替,竹篾箱里的收藏也同步增进,但我家的生活色彩似乎总也离不开海鸥相机镜头下那一抹黑白色的美好开端,异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