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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6版:文化·西津

写作是对时间的对抗

——读桑洛散文集《半堤雨》

  写作是对时间的对抗

  ——读桑洛散文集《半堤雨》

  □潘江涛

  “我为什么写作?”《半堤雨》(2022年6月,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是金华作家桑洛的散文集,包括《人间浅睡》《记得少年青衫薄》《就像风儿吹过大地》《山中无所有》《一朵落单的云》5册,一千多页,虽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但字里行间无不渗透着“坚持写作”对一个普通人的价值与意义。

  一

  桑洛,是李建成的笔名,出生在永康芝英雅川(现芝英雅庄)。

  有过乡村生活的人都知晓,一条河,一座山,一棵古树,一尊佛像,一座水榭……都能成为一个古村落的地标。雅川有什么?

  “雅川有鸿井,历史与水井一样深刻;雅川有鼓词传承人,琴声与唱词一样动人;雅川有南宋状元陈亮的疑冢,连接起九百年前深邃的时空;雅川有九重门,一门一门又一门,门门都透射出深邃的时代光阴;雅川还有他外公教给他的三句话:‘说要说得过人,做要做得过人,打要打得过人!’……”(陆春祥·《无题》)

  水土是乡土的肉身,也是乡土的源头。在乡土中国,它更是所有物事的依据和缘起。

  曾问桑洛,雅川的历史有多厚,还留有哪些古迹。他不无遗憾地回答,自先祖李景祥迁居以来,开枝散叶,历经七百余年,许多史迹史料早已湮没无痕。

  故乡的兴衰,牵动着桑洛的心绪。他带着执念,一趟趟地回到老家,悉心倾听,仔细观察,尽情书写,终于把“少年人的相思与迷惘、青年的激起与执念,成年人的坚强与隐忍、人到中年的柴米油盐与家长里短”集纳成厚厚的一册,书名叫《就像风儿吹过大地》。

  “鸿井位于雅庄的祠前塘旁,当初取名鸿井,有两层意思:一是清泉如涌,取自‘圣人之心,化邃鸿远,包孕天地’;二是记取此井乃族人李章鸿先生独力资助之意。”(《鸿井》)

  “永康鼓词是民间的‘三十六行’之一,皆为盲人所行,师徒相传,以上门卖唱为主,类似乞讨,素被普通民众所歧视。但李玉成的横空出世,改变了鼓词艺术的社会地位,也改变了民众对鼓词艺人的看法。”(《鼓词牛人李玉成》)

  雅川“有三个凉亭:雅安亭、银店贩亭和雅怀亭。分别处于村庄的西面、西北和南面”,“一个个凉亭就是一个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很多故事,都随着亭台的倒塌而被人遗忘。”(《便安亭茶会》)

  够了,无须过多摘录。只要读了《就像风儿吹过大地》,你就会认同他对故乡的复活——真实可感,触手可及。

  乡村记忆看似平常,但在不同作家手里会有不同的文学呈现。桑洛贞心如初,独具慧眼,善于从不同视角钩沉或打捞散落一地的记忆碎片,再以散文手法重新拼贴、黏合、书写、打磨——无论是人物的刻画、意境的表述,抑或真情的流露,都有着白描般简洁有力,给读者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因此,与其说这是儿子桑洛献给父亲李宝雄和母亲李月央的专著,毋宁说是一个游子对家乡山川、草木、风物、人情的记忆性抢救。

  “人生在世,白驹过隙。不管世间是如何薄凉,或是深情,人总要坚持做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就像风儿吹过大地》共70篇文章,其中《江南仙界名山——金华山》等7篇与雅川无丝毫关联,看上去就像旷野中的“插花田”,揉碎了专著的整体美感,“别扭”得不行。倘若将其剔除,它就是一册可资后人参阅的雅川志书。不知桑洛以为然否?

  私下揣测,《就像风儿吹过大地》应该是《半堤雨》系列散文的最后一册。读完《后记》,轻轻合上,我忽然想起帕慕克的一句话:“在我们的一生中,会发生成千上万件被忽略的小事,只有文字才能让我们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二

  人生有多长?徐志摩说,不过是午后到黄昏的距离。

  逝者如斯。人活着其实就是和时间对抗,但生命终究抵抗不赢无涯的时间,只能心平气和地妥协。然而,但凡写作的人,都是耽于妄想的——肉体终将死去,但灵魂闪闪发亮的部分,可以被文字点燃。譬如,只活了二十岁的雷蒙·拉迪盖,活了二十三岁的王弼,活了二十六岁的李贺,活了二十八岁的埃贡·席勒,等等。

  中学时代,桑洛便是“雏鹰文学社”成员,悄悄埋下当一名作家的种子。“虽然那时的文字基本没有留下来,但那些坚持着的经历,给了我一笔很大的财富。”

  照此推算,桑洛痴迷写作已有三十余年,痴痴复痴痴,根子里,是有与时间抗衡的执念或者说妄想的。只是,岁月如驰,驰驰啊,“日驰驰焉而旬千里”。

  “尘世太短,我们在人间浅睡。”显然,桑洛是“浅睡”中的智者。“有一天,我们的生命会停歇,文字却还活着……一些世事艰难,人心险恶,需要用文字写下来,让一切在文字中被铭记……”(《繁星,尘埃……》)

  写作有点像吸毒,似乎是有瘾的——心生一股泉,笔下千堆雪。无论是出差还是旅行,桑洛总是带着笔记本电脑,偶有灵感,就将它打开——在宾馆、在车上、在飞机上,甚至在行走的路边,自顾自地敲打。他把写作当成生命的根须,牢牢地扎在生活的土壤里。尽管那微薄的收入不足以供养优质的生活,但这灵魂深处的书写,让他消解着孤独、承担着责任、溶化着欲望、洞悉着世界。

  同病相怜也好,臭味相投也罢,如此说来,也许有人会觉得,是我放大了写作的功能与疗效。其实不是。集纳在《半堤雨》中的文章,即便是有选择地阅读,你也会被桑洛的勤奋和诚恳所感动:“是文字让我片刻的安宁……生活很难得偿所愿,文字的生活倒可以略微补偿。生活把你打得遍体鳞伤,文字却可以疗疾。”(《繁星,尘埃……》)

  写作的人必定阅读,阅读的人却不一定动笔。十年前,桑洛出版散文集《记忆的画卷》《稻草人之约》,诗集《相遇不晚》等,按说应该满足了。但他总是焦虑,也有疲惫,只有持续不断地写作,才让他的生命一次次燃起微光。果不其然。十年后,他不声不响地推出足足有50万字的《半堤雨》——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当然,不是所有的书都是好书,但《半堤雨》得到了著名作家张抗抗、裘山山、陆春祥的联袂推荐,浙江省作协副主席陆春祥甚至在序言中大加赞赏:“文字简洁,句式简短,散散的,疏疏的,干净朴素,且大部分时候,思维随时跃动毫无拘束”,“似乎看到了林清玄的影子,深受道佛思想的浸润,略带忧郁与敏感。”(《无题》)

  三

  风儿带走了光阴。曾经以为,老去是很遥远的事。突然发现,年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时光好不经用,抬眼,已近半生。

  桑洛不再年轻,好在流逝的是岁月,累积的却是知识。他有一个大大的书房,三面落地书架高高的,大约有7米,摆放着上万多册书籍。一架长长的竹梯斜放在房门边,是专门用来找书的。

  桑洛读书以文史居多,兼顾散文与小说。一套《唐宋元明清文集》,大概几十册,几十公斤的样子,他从广州搬去北京,又搬回金华。和这套书籍一起随他南下北上,又回到金华的书,更是数不胜数。

  “有间书房,余生不荒。荒,通慌。在满屋的书香中,与圣贤交游,内心的焦虑可以慢慢放下。书房是很多人的遁世之所,在自己的世界里坐一坐,看会儿书。写会儿字,冥想一会儿,身心都放松,无比快意。”(《有间书房》)

  阅读与写作,一体两面,互为因果,桑洛深知其中之利害。他喜欢手写的书信,纸质的阅读。他常常把自己关在一个小房间里,没有太多的杂物,心无挂碍,关好门,设定好闹铃,写一篇限字的文章。

  潜心创作的惬意,不是人人都能体会的。不过,回首既往,桑洛却有深深的“内疚”。因为“读书无用”,“在外漂泊数十年,不能光宗耀祖,也不能衣锦还乡,总是‘回乡情更怯’。”

  人人都有一个故乡。娘在哪,家就在哪。桑洛的书房在婺城雅畈,距永康雅川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次,隔了几个月才回了趟老家,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她说,平时也不敢打电话,总是怕我在忙,有事。她说,你们在外面都这么忙,忙了才好……我心里大惭。母亲又说,富贵要有命还要有运,命中没有那就认命,也没有关系。(《认怂》)

  熙来攘往,谁人不忙?读书码字,劳神费心,“忙”是正道。正因彼此理解,母亲的话语才戳中桑洛的柔软之处,忍不住“侧头掩饰即将跌落的眼泪”。

  好在桑洛的内心依旧倔强,习惯“在夜的尽头咀嚼生活的艰辛,在晨的开端期许人生的美好”,特别是当他老了写不动的时候,“还有很多青春的文字可以翻阅”,又夫复何求呢?!

  文学安妥灵魂,文学也滋养肉身,温润皮相。而阅读,无疑是对灵魂的救赎。记得中宣部副部长李书磊曾说,读书致用倒在其次,读书的至境在于养心,在于悟道,在于达到对人性的了悟与同情,达到对宇宙的洞察与皈依,达成个人人格的丰富、威猛与从容。

  写作,依鲁迅之说,是个苦差事。桑洛不是专业作家,却把自己这种业余爱好归结为“从小到大的阅读,是一种灵性”,也是一种“傻傻的坚持”。

  俗话说,傻人有傻福。在我看来,桑洛之“傻”,无非想佐证常人不太认可的事实:写作的人是幸运的,不仅是因为他们通过文字记录了自己的生命故事,让读者与他们同悲共喜,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也在写作中思考与成长。

  人的一生好比一篇大文章,由许多段落组成,铺陈和写就都需要一口“气”,直至终点。“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此乃加亚西·马尔克斯在其自传中的话语。

  诚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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