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担

　　□林锦泉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第一次从父亲身上读懂了什么是父爱无边、大爱无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家住在县郊的一个村庄。村里田多山少，两年一次计划采伐的松桠，分到户里少得可怜，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因此，每年为柴火犯难，自然成了村民的一大心病。

　　当时，城里居民可以凭票购买煤饼，乡下农民却无这个福分，至于煤气更不知其为何物？于是，每逢秋收以后，家家户户就为严冬取暖，更为次年储备足够柴火忙于跋山涉水、远赴他乡砍柴。

　　砍柴可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出发前夕，得早早准备扁担绳索、袋饭干菜、竹筒茶水，磨快柴刀。砍柴一次，往返近则二三十里，远则四五十里。每次都是三更起床，披星戴月、一路风尘，到了山上还得抓紧采足柴草。因此，体质差的人连徒手赶路都够呛，不用说返回时还有肩上的重负。于是，夫妻、兄弟、父子间的爱心接担乃为常事。在我的记忆深处，此生有两次接担情景，至今像碧波中的白帆一样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首次去二十里外的黄光山砍柴是在1957年的一个秋日。当时，我年方15岁，只是觉得大人砍柴好玩也想试试，绝非孝心使然，欲替父母分忧解难。出于让我锻炼一下的考虑，父母为我准备了最爱吃的咸菜麦饼，并千叮万嘱累了要歇，饿了先吃。教我如何捏住柴薪挥刀砍伐，如何防止虫蛇袭击，还反复嘱托同去的大人多多关照。中午时分，我开始捆柴打担，准备打道回府。此时，不知是谁在高喊：“泉，你爸接你来了！”正当我唐突之际，只见父亲从胸口掏出一个温软的馒头让我坐下慢慢嚼吃，然后顾自再砍了些柴草。回家路上，父亲挑担，硬是叫我空手跟着。

　　“爸爸怎么接到了目的地？”到了家里，我急切地问妈妈。“儿初次砍柴，年少力小，路遥担重，爸放心不下，赶集归来连饭都没扒一口，只抓了两个馒头就上路了……”妈妈关切地解释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第一次从父亲身上读懂了什么是父爱无边、大爱无言。

　　时隔12年的一个周末，父亲和几位村民分别推了独轮车去三十里外的武义县深山砍柴。午后，最先返回的一位村民告诉我们：“你爸让你们去接担。”我心头一怔，在村里，父亲素有“大力士”之誉，从不轻言求助，这次怎么啦？想归想，我还是一直接出十余里，仍不见父亲身影，便在途中歇息等待。这时迎面来了一车柴草，我连忙上前，才知是同去的惠有伯伯。他催着：“你爸还在后边，快接去！”大约又走了三分钟，见前面一车柴草像蜗牛爬坡缓缓而来，我快步迎上去，果然是爸爸。这时，他一脸青紫、虚汗淋淋、大气难喘。“爸，我来迟了。”吃惊的我连忙接过父亲的车带，并欲扶他坐上车架一起推，而父亲连连摆手：“没事，没事……”硬是跟在我后面，顽强地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好不容易挨到了家。不曾想到，父亲从此大病不起，后经大小医院诊治，是消化道得了不治之症，终究没有将他留住。这是父亲为了养活我们，平时饥饱无常、长年积劳成疾惹的祸啊！

　　先后两次接担，前者是父亲接我，一接到底；后者是我接父亲，边接边歇。这让我想起了一条古谚：“父母疼儿女路般长，儿女孝父母扁担长。”直到今天，那无可挽回的终身遗憾，仍在不断地啮噬我的心。

　　依稀记得，美国的一位作家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母亲的价格》，认为母亲的工作属于“技术性的中级管理”工作。合理的年薪大约为10万美元。而一个著名组织测算，更是把母亲的年薪定为可与大公司总裁相媲美的数目66.5万美元。母亲如是，父亲何尝不是如此呢！父母一生为儿女付出的爱其实是无价的，儿女报答一辈子也无法偿还。是啊，与其说接担是在接力，还不如说这是一种爱的呼唤、孝的传承、情的交织。但愿天下儿女，都来争做孝子贤孙，岁岁年年，接力不辍，一代比一代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