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伤吃鼠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突如其来，传染力强，危害性大，让庚子年春节过得既纠结又揪心。一场没有硝烟的疫情防控阻击战正在打响。

　　病从口入。据称，此疫是人类贪食“蝙蝠”之类的野味所致。这个当口，再说“吃鼠”，似乎不合时宜。但饮食一道，“眼不见为净”与“无知无畏”是颇堪玩味的两句话。前一句言简意明，无须赘述；后一句非亲身经历者难以理解，就以吃鼠为例。

　　广东菜简称“粤菜”，发源于岭南，自汉魏以来，素有“食在广州”之说。有一次，某老乡听说我们要去广州，再三要求聚聚，以尽地主之谊。

　　既然盛情难却，只能客随主便。“响螺脆不及蚝鲜，最好嘉鱼二月天，冬至鱼生夏至狗，一年佳味几登筵。”那晚的菜肴看似普通，却个个是精心挑选的。像大岭山风味鸡、香煎沙田白鸽鱼、厚街腊味三拼、清溪客家豆腐丸等等，都是当地的名馔。还有一盘小炒，是老乡特地添加的，虽无菜名，却属野味无疑——肉粒与蒜瓣切成蚕豆大小，配上剁椒姜丝，急火快炒，水淀粉勾芡，色、香、形三者无不诱人食欲。

　　世上物事，唯爱情和美食不可辜负。既然老乡不说，我们亦不便相问。但因为好奇，餐后一直记挂那是何物？

　　“老鼠肉。”老乡坦诚，直言相告，“担心你们不吃，我才出此下策。其实，这东西个大，不常有。今早去菜场买菜，恰好碰上，便将它买下，再请饭店代为加工。”

　　难得老乡一番热心。但以我之禀性，如果当初知晓，是断然不敢下口的。再说了，即便 “珍稀”，其味亦不过尔尔。如此评说，也许有人会不服气。因为一说起吃鼠，许多人会津津乐道广东人的吃鼠经；到过闽西的人还会讲那里的特产“八大干”中的老鼠干。

　　吃鼠陋习由来已久。春节前后，山东阿胶颇受青睐。倘若追根溯源，我们的先祖不仅吃驴皮熬成的阿胶，还吃用鹿皮熬成的鹿胶，用鼠皮熬成的鼠胶。据《周礼·考二记·弓人》记载：“鹿胶青白，马胶赤白，鼠胶黑。”郑玄注解：“皆谓煮用其皮，或用角。”考据学专家孙诒让则正义：“用皮谓马、鼠，用角谓鹿、牛、犀也。”

　　腊制是古人存贮肉食的重要方法。鼠腊，是指已经腊制的老鼠，尚未腊制的，则叫鼠璞或鼠朴。《战国策·秦策三》曰：“周人谓鼠未腊者为朴。”古书《尹文子·大道下》中亦有提及，说明鼠腊的出现至少有三千年的历史了。

　　金华乡村不乏腊肉，诸如兰溪风肉、东阳出缸肉等，均为腊肉中的翘楚。腊鼠，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腊肉”，主产于哪里？读明代诗人朱灏“餐北方之鼠腊”（《逃暑赋》）之句，便不难猜测，“腊鼠”当属北人特产，与闽西“鼠干”相类似。

　　老鼠乃“四害”之一，虽说名声不好，但浑身是宝——肉、肝、胆、肾、脑、头、目、脊骨、足、尾、皮，甚至连粪便均可入药治病。想来，古人捕到一只老鼠，皮熬胶，肉腊制，而那一肚子“下水”，则用来熬药。鼠肉味甘，性平。《本草纲目》载：“主治小儿哺露大腹，炙食之，小儿疳积、腹大贪食者。黄泥裹烧熟去骨，取肉和五味豉汁做羹食之。主骨蒸劳极、四肢羸瘦、杀虫及小儿疳瘦，洒熬入花。”难怪，广东人有“一鼠胜三鸡”之说。

　　国人素来信奉“吃啥补啥”之说。鼠肾，又名鼠印，性味甘、温，主治小儿惊风。但说它能增强青年男女的魅力，几人会信？

　　老鼠肝脏“主治难产，箭刺入肉”，古人爱炒着吃。唐代高彦休说：“及大军加境，畅饮荐羞，不常厥味，猫脾鼠肝，亦登于俎（《唐阙史军中生饩》）。”于是，好这一口者就将“鼠肝”入诗，如陆游《寓怀》有“贵贱一鼠肝”；金代元好问有“鼠肝虫臂万化途”“鼠肝虫臂复何辞”等等。

　　鼠肝不曾见过，料想也就蚕豆大小。一只老鼠，一粒肝，烹食一盘，得杀死多少老鼠呢？罪过啊！但真正可恶的，并非炒鼠肝，而是“吃鼠胎”。据唐人张鷟的《朝野佥载·卷二》记载：“岭南獠民好为蜜唧。即鼠胎未瞬、通身赤蠕者，饲之以蜜，钉之筵上，嗫嗫而行。以筋夹取啖之，唧唧作声，故曰蜜唧。”广东人吃“三叫鼠”，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清代徐珂《清稗类钞》以及现代史料均有记载，想来非虚。其被列入中国十大禁菜之一，也在情理之中。

　　我想说的是，无论古今，国人吃“三叫鼠”“鹅炙掌”“活猴脑”“活驴取肉”“生梨死别（鳖）”等异食，图的是鲜活，往往被人唾弃。因为吃得奢侈，无疑是道德上的作死。但有时候，人们在食材选择上的“重口味”，并不全是因为追求美味，有时也是迫于生存与无奈。

　　小时候曾读到《人民画报》的一则故事：当年红军路过凉山彝族地区，刘伯承与彝族头领小叶丹歃血为盟，生吃老鼠。还有，文革期间，漫画家方成吃过三种老鼠（家里闹的老鼠、田鼠和形似小猪的芒鼠）。后来，这位幽默大师还专门写过一篇吃老鼠的文章登在《人民日报》上。

　　现如今，食物充裕，想啥有啥，为何还要贪食老鼠、蝙蝠之类的野味呢？

　　2003年SARS病毒肆虐，“非典”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伤痛。遗憾的是，吃一堑未能长一智。这一次，还是因为有人贪嘴，又给我们造成了尤甚于“非典”的疫情，让人猝不及防。

　　2015年，美国作家卡尔·齐默曾提出忠告：“下一次，再有某种病毒从野生动物身上转移到人类身体内，很可能还会引发大规模疫情，而我们完全可能对致病病毒一无所知。”

　　《大自然在说话》是国内新近推出的公益宣传片，有句台词犹如警钟，敲得更为决绝：“大自然不需要人类，而人类却离不开大自然。”

　　敬畏自然，拒食野味，从我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