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紫云英系着的旧事

　　□王珍

　　周末约了三五好友到象瑚里参观老院子古祠堂，行至附近村外，见一条小溪清流潺潺，玩心顿起，就与友人蹚水过溪，溯溪而上。行走在田间小路上，忽邂逅一片紫云英，紫色的小花于一片碧绿中密密麻麻地撒落，如巨幅锦缎铺设在天地间。一阵微风吹起，锦缎翻滚出一个个软软的小波浪，那碎碎的紫色犹如大地狡黠的眼睛般一闪一闪地逗引着我们。我与朋友终于扛不住这诱惑，不约而同地挥着手机，奔入花海。已过不惑之年，与其说抵抗不了花的吸引，不如说是想掐着青春的尾巴，或者说是寻找一份逝去的生活记忆。

　　不知道朋友们是否有同感：回望过去，即使当时很普通，或是曾经让你难受甚至是憎恶的事物，你也会忍不住流连缱绻。可叹的是，人往往会忘了那真实的过去是由当时的酸甜苦辣汇成的。就如这紫云英，过去它是什么？会是人们如此迫不及待奔向的锦绣风光吗？

　　离开乡村三十年来，农耕时代留下的烙印渐已淡褪。那时秋收后，紫云英就成为水田里剩下的仅有的农作物。经过双季水稻的耕种，水田的养分已差不多被水稻吸收尽，农民们为了来年的收成，就要养田，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种植紫云英沤绿肥。紫云英籽是在秋收前个把月撒进已经渐渐转黄沉穗的稻丛中的，这样就可以在入冬前长出嫩苗来。农民眼里的紫云英是很贱的花草，不用怎么料理，它就自己慢慢地生长了。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垄头，她都可以毫不在意地疯长。

　　清晰地记得秋收之时，紫云英已经长出了十几厘米长的嫩芽儿，光脚踩在湿软的稻田里，急急地收割着金黄的稻谷，奔跑着把一束束稻子送到大人的手中脱粒。虽然很想避免踩到紫云英，但很多嫩芽还是陷在了那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中。可是，这些大人们是不会在意的。秋收后，农民们割了许多稻秆撒在稻田里，覆盖在紫云英上，还有的农民把猪圈里的栏肥也一起撒在上面。就这样紫云英开始了她寒冷而漫长的冬天，几个月过去你几乎看不出紫云英的生长，也许用沉睡或冬眠来描述更为确切。

　　春风掠过，偶然间再去看田野，你会为那片葱翠所震惊。不知不觉间紫云英的绿已经把冬天的寒肃尽数驱赶。在紫云英的绿色中，春天越来越汪洋恣肆，迎春花吹着金色的喇叭也开始热闹了，柳絮借着东风四处张狂地飞舞，樱花、桃花、梨花赶趟儿似的花枝招展地来了。紫云英也迎来了她最美丽的年华，她在你不注意时就完成了孕蕾与开花的过程，放眼那紫云英的世界，你会以为真的是天女散花，一夜之间就把紫色的花撒遍了千里田园。“布谷布谷……”布谷鸟的叫声也开始响彻山野，该春耕种田了。紫云英花事最盛时，养息了一冬的农民早已忙碌开了。此时，清明前播下的谷种在地膜的保护下已经长出了一寸多高的嫩芽，谷雨前后水田也已翻耕完毕。那些稻茬、紫云英以及一些野草随着突突突的拖拉机声根朝天地翻埋到泥下，浸泡在田水里，这些植物躯骸没过几天就可沤化为有机肥为春种积蓄勃发的力量。俗话说“立夏关秧门”，经过农人耘、耙等劳作平整田地，春种终拉开帷幕。那时候，田里的水还很凉，秧苗长得不过二十来厘米高，农人是用铲子铲起再用畚箕装运到田头的。插秧前得先把水田里的水放干，用一根专用的木架子把地划为一个个边长二十厘米左右的方格，再在方格四角插秧，掰出六七棵秧苗连着泥土插进去，等插完一丘田再引入水，直到水漫过秧苗半指多高才行。

　　很多农人会剩下一片紫云英地不翻耕，那是留着养育紫云英种子的。这片紫云英极尽绚烂后，慢慢地结籽了。经过一个多月的风吹日晒，紫云英每个花瓣都转变成黑色，就意味着花籽到了采摘季。采摘紫云英籽这种轻活儿往往是我们孩子的事。那时候家里留紫云英种子的地就在村边，放学后我们会马上到家里拿竹篓来采，夏天是雷雨多发季，为了早日将种子采摘回家，会一直采到天黑干不了活为止。回到家里，我们会争着把竹篓举到母亲面前让她看看各自的收获，母亲疲倦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紫云英籽是一批一批成熟的，等全部种子采摘下来，这片地就会被农人翻耕平整，作为第二季水稻的育秧田。这块地细细翻耕后，把地里的水放了，再用密格的木农具在秧田上画出边长为5厘米左右的小格子，然后就可以把已经在其他地方培育得有十来个厘米高的第二季秧苗移植到这片地里来养育，这就是“苗秧”了，一个格子只能插下一株秧苗。等到第一季的稻谷收割后，养育着的秧苗已经有四十多厘米高，且已由一株繁衍出了十株左右，我们这些孩子一拔就可以整棵拔起，一把把扎起送往地头。此时正是盛夏缺水之际，地翻耕后农人们马上就放水入水田里，拉起几根线就可以插秧了。

　　如今，离开乡村在城里谋生多年，不近田园已久，关于紫云英的记忆也渐渐地被封存起来，家里唯一的一丘水田也早已被政府征用改建为湿地公园。过去那一片片我们曾挥洒过汗水的土地哪里去了呢？那些紫云英地里繁忙而充实的过往呢？那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记忆啊，终于成为越来越遥远的怀想了，而今能够静守田园、埋头在农村过春种秋收的人又有多少呢？

　　布谷鸟的叫声在耳畔回响，看着女伴或趴或立在紫云英地里拍得不亦乐乎，我的镜头模糊了，模模糊糊中，那一片紫云英地化为一片整整齐齐的水田，刚刚插下的秧苗正在风中招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