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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制

  □郑骁锋

  四

  “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制于民臣,专断其命。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父子夫妇终年耕芸,所得不足以自存。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

  这是即位当年,王莽颁布的一道诏书,通篇文字洋溢着对社会不平的愤慨和对贫民奴隶的同情。当然,这也可以看成王莽做“伪”的一贯表现,何况根据历史经验,这类诏书通常只是官样文章,越是声泪俱下越是不关痛痒,只是画饼充饥,以供瞻仰罢了。

  但王莽的这道诏书还有具体的实施细则:

  “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

  “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

  “五均六管”,实行盐、酒、铁器官卖,把铸钱和山泽地产利益收归国营;

  ……

  近年来,西方很多学者对王莽充满了好奇。他们惊异地发现,在那个连耶稣都刚开始传教的“洪荒之古代,竟有如此‘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甚至有人恭维他是“封建主义寒冬中提前报春的社会主义之鸟”。

  确实,读着这些充满善意的诏令,现代人会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这些诏令真的是两千年前出台的吗?这简直就是上世纪革命家宣传的施政纲领!

  然而,就是这全力以赴的改制,把王莽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天下大乱后,起兵反抗新朝的各方势力中,有一支由隗嚣建立。隗嚣发布过一篇著名的讨莽檄文,列举了王莽有三大罪:逆天,逆地,逆人。

  檄文并没有扭曲事实。王莽的改制,的确违背了自己救济贫弱的初衷,动机与效果截然相反。

  不是说不需要改革。早在汉武朝,董仲舒就已经对社会贫富差距日益悬殊而忧心忡忡。到王莽当政时,形势进一步恶化,土地兼并和贫民破产,已接近失控,整个社会就像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如何改变这种极度危险的局面,是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执政者必须考虑的。

  平心而论,王莽的改制,从诏书文字上看,很多确实深中时弊。比如“王田”,宣布土地国有,平均再分配,“一夫一妇田百亩”,超过限额的将余田分给他人;比如承认奴婢同样是人,禁止被当成牲畜一样买卖;比如对工商业进行国家统筹统治,平衡物价,创立政府贷款制度,限制豪商大贾和高利贷者敲骨吸髓。

  实际上,类似的政策,王莽之前也施行过一些。比如汉武帝时的“均输”“平准”、盐铁官营,就是王莽“五均六管”的前身;限田,则从晁错董仲舒到后来的师丹,倡议连续有人。

  可为何只有王莽一败涂地呢?

  根据班固的分析,第一条原因就是王莽以为“制定而天下自平”,只管发布诏令,却不着力于兑现。

  当然,班固此论相当深刻。但王莽若果真管杀不管埋,只下诏不负责,一路“伪”到底,或许还不至于败得那么快。问题还在于,王莽根本就缺乏落实这些诏令的实力。

  以均田为例,削多补少,实属虎口夺食。以武帝之强悍,推行算缗令,向商贾征收财产税,还遭到过强烈抵制;遑论王莽新朝禅让得国,根基未稳,商贾权贵则又经近百年壮大,双方力量此消彼长,谁肯俯首贴耳,割肉予人!

  在此情形下,王莽劫富济贫的改制,势必步履维艰;何况他的规划还远远高于武帝、董仲舒、师丹。董师等人只是呼吁限田,他却要彻底均田!

  “王田”“五均六管”,尽管失于疏阔,毕竟还算有的放矢,可王莽其他一些新政却实在有些莫名其妙。短短十几年,他竟四次改变币制,到了后来,连龟甲贝壳都上了阵。揣摩其心,可能基于一种对金钱的厌恶心理,认为钱为商贾剥削贫民的工具,是万恶之源——这种看法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元帝时,就有大儒贡禹提议废钱。每改一次币,便引发一次全国性的大混乱,可怜新莽子民被王莽繁琐而奇怪的币制换算搞得苦不堪言,“农商失业,食货俱废。”

  此外,他还热衷于变换官制官名,频繁更改郡县名称,重新划分行政区域,有的郡甚至被改了五次名,把官民搞得晕头转向,很多人连自己现在做什么官、籍贯该称何郡何县都弄不清楚,写公文时只能用小字注明原称。这样无谓的举措与“王田”一起,被隗嚣归纳为“逆地”。

  同样被改名的还有“高句丽”的“下句丽”,匈奴单于的“降奴服于”——安宁几十年的边疆再次燃起了狼烟。


永康日报 悦读时光 00006 2016-12-10 永康日报2016-12-1000018;永康日报2016-12-1000019;永康日报2016-12-1000020;永康日报2016-12-1000016;45890 2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