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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制
□郑骁锋
三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的这首诗基本可以作为王莽的盖棺之论:欺世盗名的头号伪君子,这就是王莽被历史定格的标准形象。
当然,人们可以把他孝敬寡母扶育孤侄视作沽名钓誉;可以把他不辞劳苦侍奉伯父视作图谋上位;可以把他一次次推让封赏视作欲取先予;可以把他向穷人施舍车马舆服视作假仁假义;可以把他谦恭礼让结交君子名士,视作收买人心;可以把他俭朴持家衣着寒酸,以致于堂堂王夫人被人错认为仆妇,视作矫情虚饰;可以把他在登基典礼上的痛哭流涕视作欺瞒天下……
那么,杀亲生儿子呢?虎毒不食子,王莽夫妻一共生了四子,除了老三病殁,其余全部被王莽亲自下令处死;其中一个只是因为杀了一个奴隶——当时奴隶地位极低,被主人虐待至死实属寻常——就被父亲逼着自尽以向世人谢罪。此外,王莽诛杀的至亲还有一个孙子外加一个亲自养育成人的侄子。
或许,这同样可以理解为王莽为达目的冷酷无情,正如史家赵翼的讥评:“但贪帝王之尊,并无骨肉之爱。”这样的断语,如果对照王莽对王邑说过的一段话,可能会别有一番感慨:“我年纪大了,又没有嫡子,以后天下就传给你了。”王邑,只是王莽的堂弟——究竟为了什么,需要王莽如此彻底地对自己斩草除根呢?
《汉书·王莽传》总结王莽时,对他的前半生有这样一段文字:“(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及其居位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动见称述。”自然,那时王莽的形象越伟大,便越能衬托出其居心的险恶、言行的虚伪,这正是班固文笔的妙处。
可有没有人数过,在西汉末年奢侈堕落的环境里,这种严格律己的“虚伪”生活,身为外戚的王莽整整过了三十一年!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三十一年呢?
为了把自己包装成受命代汉的新圣人,王莽付出了常人难以承受的代价。当然,更可怜的是他的老妻,看着儿子相继死在丈夫手下,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吞声饮泣,最终把眼睛都哭瞎了——这可能是历朝历代唯一一位瞎眼的皇后。
公元9年,王莽手捧秦汉传国玉玺,接受西汉末代皇太子,六岁的刘婴禅让后称帝,改国号为“新”,改长安为常安,是为始建国元年。
在五十五岁这年,王莽终于登上了人生的顶峰。
由新都侯到大司马,到安汉公,到宰衡,到居摄的假皇帝,到真皇帝,这条王莽第一个走通的黄金之路,究竟该如何评价呢?
大学者扬雄目睹了这一切。王莽代汉后,他写过一篇大文章——《剧秦美新》,热情洋溢地赞颂王莽的仁德,肯定“圣新”“代于刘汉,受祚于天”,王莽“摄帝受禅,立为真皇”。扬雄为人正直,不重视现世的名望地位,只求能扬名百代,因此极其爱惜羽毛,不会轻易阿谀迎合。
只是扬雄死得早了几年,没能看到王莽的结局。
后人有时实在难以把在长安南郊哭得声嘶力竭的新帝王莽,和稳健地操纵着西汉政权的大司马王莽等同起来——
就好像有一把巨大的剪刀,把王莽的声名与事业,喀嚓一声,以登基为界拦腰剪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