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更念慈母恩
□楼家庆
母亲去世7年,却好像还在身边,我想跟她说说话,却找不到她的身影。于是,我只能用回忆来代替相见了。
母亲生于1922年,小学毕业,从小天资聪颖,被老师们称为“小才女”。19岁时,母亲嫁给了我父亲。母亲36岁时,已有5个孩子,随着家里人口不断增多,家庭负担越来越重。我小时候,头发是母亲替我理的,衣服和鞋子也是母亲亲手做的。几个哥哥姐姐相继外出谋生,我和二姐常常天未亮就被母亲叫起,与她一起磨豆腐。豆浆磨好后,母亲让我们回床上睡,她自己则继续劳作。滤浆、烧浆、点卤、翻压,直到把所有工序完成,天亮后她把豆腐挑到街上去换豆。一灶豆腐从加工到销售几乎赚不到钱,赚下来的仅仅是几斤豆腐渣和一桶洗浆水而已。可为了养家糊口,像这种报酬极其微薄的繁重劳动,她也无怨无悔地干下去。
父亲是一名乡村教师,从小不知稼穑,所以母亲特别辛苦,除了繁重的家务以外,她还得承担起自留地的农活。记得有一个夏天的傍晚,久晴之后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母亲连忙披上蓑衣,背上锄头和簸箕,带上一盏防风的小马灯,一个人匆匆走入风雨之中。我那时大概五六岁吧,哭着追到村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遥望着母亲手中的灯,在蒙蒙夜色中闪着忽明忽灭的微光。我彷佛看到母亲双脚深陷在泥中,弓腰伏背,插下一株株薯苗。
最令我敬佩的,是母亲的知书明理。父亲去世以后,母亲一个人住在乡下的老屋里,我怕她孤独,就常回去陪她。她却说:“我才不孤独哩,家里如此安静,又有很多好书,我可以一本一本找来看。”母亲特别喜欢看历史书。她常常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秦始皇多么凶暴,唐太宗多么英武,魏征多么耿直,长孙皇后多么贤惠, 屈原、李陵、司马迁的命运多么坎坷。每当我听到她讲起这些故事时,心里暗暗惊讶,她竟有如此丰富的历史知识。
母亲是一位典型的农家妇女,也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烧香拜佛,更不相信鬼神。父亲去世时,母亲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把我拉在身边,缓缓走到父亲遗体前,轻轻抚摸着父亲的额头,深情地叫着父亲的名字,说:“承毅,你先走吧,我会来陪伴你的。”办完父亲丧事后,母亲特意拿出一笔钱,以父亲的名义捐献给村老人协会。母亲在弥留之际,唯一感到不安的是学校暑假即将结束,而她的后代中有好几名教师和学生,她担心他们会为自己办后事而影响到工作和学习,所以她反复念叨,希望自己能赶在学校开学之前离开人世。
母亲一辈子宽厚待人,教育子女则相当严格。我7岁之前,母亲为我做了一只小簸箕,要求我每天必须捡多少鸡粪。在我40多岁时,有一次,一位外地打工者问我,能否帮他寄一封家信,我不耐烦地拒绝了。母亲看见了这一幕,待打工者走后,厉声责骂我:“你摆什么架子,耍什么威风。他在外地打工是何等的艰辛,想请你帮他寄封家信,不帮也就罢了,怎么可以用这样态度对待人家?亏你还是一名国家干部……”骂得我一脸羞愧。我赋闲以后,有时要去玩一把麻将。一次,我搓完麻将回家,母亲痛心训骂我:“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赌博儿子,自己这副样子,怎能教育好你的孩子!”
如今,我们兄弟姐妹也都已步入老年,聚在一起,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念母亲,感叹要是还有下辈子,一定还要做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