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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人前传
应坚散文
“番婆贤……揉麦面……黄头阿栲……驼背卖票……伊朵烤包子……允气裹馄饨……囡囡生小猪……”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故乡永康县城,有段时间全城的半大孩子都扯着嗓子争相传唱着一首奇怪的童谣。童谣里所对应的,是小城街头三教九流中最不入流的一群俗人。他们大多非鳏即寡,茕茕孓立,囚首垢面长相奇特。上无祖荫庇护,下无体面职业。凭借一点可怜的谋生伎俩勉强糊口,有的终生穷困潦倒,几乎沦落到乞讨要饭的地步。他们的名字也有些古怪,举凡三连、小发、烂金之类,根本不像是父母给取的学名,听上去倒像是旁人给随便取的诨名绰号。与他们名字相衬的还有他们同样不入流的性格,或呆板或狡黠,或木讷或谄媚。因屡出糗事,他们常常被市井百姓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垫嘴开心。那年头甚至一提起他们的名字,缺少娱乐的城里人就来了精神,每个人都能顺口说一段关于他们的逸事奇闻。孩子们在吵起架来互相骂人的时候,也不骂对方乌龟王八蛋,而是通通以上面这些人名替以代之,借以表示对某人的侮辱或不屑。这些人已经被贴上了特定的标签,成为下三滥的替代符号。也不知哪位好事者专门为他们编了这首顺口溜般的童谣,在当年的街头巷尾,让唯恐天下不乱的孩子们像儿歌一样传唱。
我当年十来岁年纪,正是上房揭瓦架鸡斗狗的顽皮年龄。一开始也鹦鹉学舌,随大流赶时髦地跟着唱过,但却始终不甚明了其中的意思。随着年事渐长,阅历加深,很多事情亲眼目睹之后,其人其事才在脑海中逐渐鲜活丰满起来。这些人正史不录野史难存,说他们是故乡名人显然不合适,立传树碑更是高抬了他们。而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天地改换一切都已时过境迁,我也离家在外多年,这些故乡的遗老们估计大多成了哪块不知名坟地里的孤魂野鬼。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四五年的今天,我敢打赌,故乡不会有人再提起他们了。
也许只有我,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他们。我总觉得,就算他们是一群魑魅魍魉,好歹也在人世间走了一遭,何况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的同乡父老,昔日的街坊旧邻。其实故乡很多逝去的历史都是这些街头闲人创造的。在那个年代,他们曾经鲜活甚至短暂而欢畅地生存过,也给老一辈人留下了念想。在他们壮年的时候,他们甚至给那个不开化的封闭小城带来了不少生气和几分热闹。人们即使在调侃笑骂他们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给我们,给那个年代,也曾经留下过滑稽小丑般难得的快乐和笑声。
有一句话说得好:天空没有痕迹,鸟儿已经飞过。系念于此,从这组市井群雕中挑出几个,斗胆在这里描上几笔,就算是给那个年代做一番凭吊,给几位故去的闲人留几篇祭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