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

　　四边烟火冲天，情形甚急，相传新宅、安文均被杀被焚。余为未得实信，偕治、彬、寿四人由绕山小道窜度深宅相探。站立高峰，见有行人在走，而岳父家之门大开。知情况已懈，故攀葛而下直进岳父处，言某已改入另路，安门已无，而村民亦从野处挑回各物。僻山穷坞，累累厂铺，窒居其岩洞中甚多。坐未一刻，同学贾青脸、喘气、大汗，问之，言由安文逃回，第三批×军又至矣！报信者接踵而至，逃奔者又纷纷向山坑而去。火光强烈，安文被焚，情绪复又扰乱恐怖，余等也即返—千祥—胡公殿—××均已失沦陷，途遇一女从×军中逃回，那种情况，难以闻言。刻后遇一东阳人，言四路口、吕南宅均已被焚，速成白地，余闻此几狂。夜中见若红日东升之火光者四围皆是。

　　译文：四边烟火冲天，情况十分危急！消息传来，新宅、安文都遭杀戮、焚毁。我因未得到确实消息，就与治、彬、寿四人经绕山小路，偷偷到深宅探听。站在高山顶峰，见行人走来走去，而岳父家的门口大开，知道情况已放松，所以攀着葛藤下山，径直到岳父家，说日军正改走另外道路，安门已经没有人。村民也从野外挑回各自的东西。穷乡僻壤，到处都有人席地而卧，还有许多人挤进岩洞，空气令人窒息。坐下片刻，我的同学贾，青着脸，喘着气，满头大汗进来，问他情况，他说：“我刚从安文逃回，第三批日军又到了。”报信的人一个接一个。逃难的人又纷纷向山坑方向跑去。火光冲天，安文被烧，人们情绪又乱哄哄害怕起来。我们亦回去。经千祥、胡公殿……某某地又沦陷。途中遇到一女子从日军中逃跑出来，那种情况难以去打听。不久碰到一东阳人，说四路口、吕南宅均已被焚烧，变成一片白地，我听了差点疯了，夜晚中只见四周火光通红，像太阳刚刚升起那样。

　　四月九日

　　雨朦朦中，情绪较为安定。下午谣言又来，言×军已得×地，离四五里，乡民亦纷纷向山中遁矣。

　　余忙往探，悄然寂然。避难人满布余村，探情者纷纷四出。

　　余似失知之痴人者，不知所避防，呆呆癫癫，维念一切付之天命以自慰。

　　译文：细雨蒙蒙之中，我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下午谣言又四起，说日军又占领某某地方，离我处只有四五里，村民又纷纷向山中逃难。我急忙去打听，一点消息也没有。逃难的人布满我村，打听消息的纷纷出去打听。

　　我好像失去知觉的傻子似的，不知躲避到哪里，呆痴痴地站在那里，只是想一切听由天命，以此安慰自己。

　　四月十日

　　………

　　一路之上见挑物逃避者甚盛，亦有半途而返者，问之，言千祥敌人甚多，四处杀人放火，可留等均有散布，难以渡行。余长（仗）自己手足之灵敏，奋勇直往，至抵大路，其村民纷纷由山中而返，衣服物件均被雨淋湿漉。问之，言避敌山间，濛雨难居，无可返家也，怕敌之况，殊使人讪然。

　　至抵林甘，而村人哄然四奔，并相呼敌人临境，奔逃之足步声、喘气声、小儿啼声、呼号声，弥漫四野，余深疑之，何此地亦有敌耶。然余从大道而来，并无有影。不过余前有二三十我军经此，难道竟认为敌人耶？民心何惊怖谎传，不审明白竟作胡逃，真是乱绳讹蛇。当抵姐家，惘然由山而返，问之，果系见我军而作敌也。

　　………

　　途偶遭敌村民，相探情况，言敌之野行难尽，抢掠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恨哉！

　　译文：………一路上见到尽是挑东西逃难的人，也有半途回来的，向他们打听，原来千祥敌人很多，到处杀人放火，可留等地均有散布，难以过去。我仗着自己手脚还灵敏，不顾一切，奋勇前行，到了大路村，发现村民从山中纷纷回来，衣物等东西都被雨淋湿。他们说，到山中避难，遇到大雨，难以久留，没办法，只好回家，怕敌人怕成这个样子，想想也让人可笑。

　　到了林甘，村民起哄说敌人已逼近村子，大家纷纷逃跑。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喘气声、小孩的啼哭声、呼叫声，充斥四野，我感到怀疑：怎么这里也会有敌人，我从大路过来并无敌人踪影，只不过前面有二三十个我们的军人经过，难道把他们当作敌人了？可见民心惶惶，到处谣传，不弄明白就到处乱逃，真是把草绳当作蛇了。当我走到姐姐家，姐姐刚从山中回来，一问，果真是将我军当作敌人了。

　　………

　　途中遇到遭受敌人蹂躏的村民，向他们探听情况。他们说敌人的兽行一言难尽，烧杀奸淫抢掳无恶不作，真可恨啊！

　　四月十一日

　　余村地处山僻，避难者甚多，消息以至甚灵，相传敌于昨去，故今日有人往探千祥，返时余即往问其况，而言敌人已开往四路口，果然无影矣。维满街累积鸡头鸡翅，猪头猪足，牛皮牛腹，屯积满街，苍蝇侵腾，秽气弥空，二街之店面片片碎木，布帛碎撕，畜血盈滴，受遭惨状，几难目睹，被杀者到处皆有，奸毙者累累都是，沿途之房屋被焚者甚多，余闻此凄然之下，盛发……

　　译文：我们村处在偏僻的山村，到我们这里逃难的人很多，因此，消息很灵通，传说日寇已开往四路口，千祥确实不见踪影了，只是整条街都堆积着鸡头鸡翅、猪头猪脚、牛皮牛肚、鲜血淋漓，苍蝇乱飞，臭气熏天，两条街的店面门板都被砸碎，片片木屑，满目狼藉，被撕破的衣被，被宰杀的牲畜，满街乱扔，遍地鲜血，百姓受蹂躏的惨状，令人惨不忍睹。被杀害的百姓，被奸淫致死的妇女，东倒西歪，横七竖八，一片血腥。至于沿途被烧毁的房屋，更是不计其数，满目焦黑，我听了极为悲痛，泪水潸然而下。

　　四月十二日 晴

　　申刻抵店，邻居见余欢然相报，破口即言：“啊，我们终已为不能相见了，今日还能相会，真是运气。”“嗳！本村前打仗，那子弹狂飞，声势若暴雨，不死真运气！”“哈，那样打仗的危险，真是小（少）有！”“呀！我幸逃得快，不然被敌拖去了！”……

　　众口纷纷，向余报述，几使余应答无间，继有报余言，汝店之相当被敌敲破，余等进相检物，一无所失，故甚代汝放心。余闻之进内相检，实然，故复坐试问遭敌之况。言：“当六日暮，即有中国军队前来，七日午刻即见敌军，其速不可测，其抵即将全村之各门敲破……幸当有我军，从前山过去，敌军见之双方开仗，我军因敌众（我）寡不敌，故退去，敌军以此相追，故得免本村惨遭（洗劫），实是造化，而四路口敌驻稍久，至惨状漫闻，所有洋房大屋，亦均被焚矣，等等……”

　　刻后赴相家言，各不相顾，春、芬逃散之愧，相妈慰余，并强余饭餐。友兄家之廿五斤小猪被敌敲毙，两腿处割去肉斤余，其隔邻一猪，敲毙未割，余邻一十三之小女儿被奸毙，拘言不甚损失重大者，幸两军相战也，不然恐难尽述矣！

　　夜眠，久未卧之床上，湿气甚重，兼夜雨淅沥，远来炮声，辗辍不睡。

　　译文：下午二三点钟到自家店，邻居见我都高兴地打招呼，一开口就说：“啊，我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见面了，今天还能相会，真是运气！”“唉，我们村前打仗，那子弹狂飞，声势真的如下暴雨，没死真运气！”“哈，那种打仗的危险真是少有！”“啊，我幸亏逃得快，要不然被敌人拖去了！”……大家纷纷向我倾诉，我几乎无法一一回应。接着又有人对我说：“你家的店差点被敌人砸破，我们进去检查东西，一无所失，真替你放心。”我听了进店检点，果真如此，我又坐下来再向他们询问遭遇敌人的情况。他们说：“六日那天傍晚，就有中国军队过来，七日中午就看到敌军，速度很快，他们到后就将全村各户人家的大门砸破。幸亏当初有我军从前山过去，敌军见了就双方开战，我军因寡不敌众，向后撤退，敌军就追去，所以本村免遭了一次洗劫，实在是运气。而四路口日军驻扎稍久一点，所以遭到惨毁，所有洋房大屋都被焚毁。”

　　过了一会到阿相家，说起两人互不照顾，阿春、阿芬各奔东西的教训，大家都感到惭愧。阿相妈安慰我，一定要留我吃饭。朋友家的一只25斤重的小猪被敌人敲死，两条腿被割去一斤多肉，隔壁邻居的一只猪敲死后未割肉，还有一户邻居的一位十三岁少女被强奸至死，一些损失不怎么严重的就不说了。幸亏有我军抗日，两军交战，否则遭受的苦难更难以述说。

　　晚上睡在长久没人睡的床上，湿气很重，加之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远处隐隐约约还有炮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四月十三日

　　……

　　中饭完后，因去夜失眠，卧床息力，一睡沉沉。起时店街邻人坐说，余亦入坐凑伴，股尚未下凳，报信者至矣，言敌已临，村民提（扶）携幼，挑箱背囊，纷纷向山野狂遁。余忙闭门而去，于山间果见三四十日军由四路口而来，又见有大批日军从下宅口而来，约有五百许。其时村民均立山野，止七八个相逆者，见马甚多，其背均驮物件，一抵即敲门打户之声，浸透空际，继一日，机去其军顶，循循相旋，四野视察。刻后炊烟四起，知日军下驻弄食，并间夜驻于此。

　　野中灰屋，山间厂铺，均宿满人民。四野人头，惊呼哀啼，其况之惨难述，更有未带一粒米出遁者，竟何处吃？何处宿？……

　　译文：……

　　我中饭后回去，因昨夜失眠，卧床休息，一觉睡得很沉。起床时见有邻居在说话，就过去凑热闹，还未坐下，报信人到了，说敌军已到。村民马上扶老携幼，挑着箱子，背着包袱，纷纷向山中逃难、躲避。我急忙关上店门离开，到山上果然看到三四十个日本鬼子从四路口方向而来，又看到有大批日本鬼子从下宅口方向来，有500人左右。这时候村民都躲在山野，只有七八个人遇到，有人说，看到日寇的马很多，都驮着东西，一到村里听到敌人砸窗破门之声，响彻上空。过了一天，敌机飞到其部队的上空，一圈圈地盘旋，观察军情。过了片刻，炊烟四起，可知敌人驻下烧饭，并打算夜里驻此地。

　　田野上的灰屋、茅棚，都住满了逃难的村民。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哭叫之声，此起彼伏，那种悲惨的状况难以描述，甚至有的人一粒米也未带出来，想想看，他们吃什么？住在哪里？

　　72年前的“沦陷日记”真实记录当时百姓生活

　　日军频繁进村 四处烧杀抢掳

　　□记者 朱青恒　通讯员 徐天送

　　“沦陷日记”原稿中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