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突染天花 请假冒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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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1日七版刊登我市发现70多年前的“沦陷日记”的消息,这本日记记载了1943年3月11日至8月11日永康沦陷期间日寇犯下的暴行。日前,这本日记的作者已经找到,他是磐安县新渥镇大山下村周靖峰。
周靖峰又叫周汝龙,字世财(1917.11.26—1995.7.13),曾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立过战功,被授予解放勋章。1955年底,周靖峰从部队退役到地方工作。周靖峰的妻子叫陈梅卿,两人育有两女一儿。大女儿周爱仙嫁给永康芝英人吕世棠,吕世棠曾任磐安县委书记、金华市政协副主席。周靖峰儿子在省电力公司担任厅级干部。
通过我市知名乡土文化研究者徐天送的积极帮助,本报对“沦陷日记”中的部分内容进行翻译、选登,首次向社会公开,让我们重温那段烽火连天、不屈不挠的抗战历史。
72年前的“沦陷日记”真实记录当时百姓生活
妻子突染天花 请假冒雨回家
□记者 朱青恒 通讯员 徐天送
一九四三年
三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
快哉!光阴,无形中又失却余人生中之一星期矣!余虽每以待一日之去,久若三秋;然而以一星期相推算,却又悄然恨其易去矣!明辰不觉又临曜日,曜日之临,即余探父之日至也,故今暮提早放学,扃门赴道。夕阳西斜,清风徐来,野花吐艳,绿林成荫,行此良辰美景之春光下,深感造物者之赐予。
校店相距甚近,不觉已抵,父见余即曰:“纯曾来此,言家有来信,叫汝明辰务早返里,究为何事,伊亦不悉。”余闻此狐疑不决,刻后邻居送余家信,拆而望之,心怦怦动,盖其信系余母所寄,言汝卿近染天花症,累累满身,目中亦有,希立返调理等等。见此甚怅,自思卿年已长,何至突染天花,且天花之症,成人者染之较为危险,若调养稍不谨慎,愈后即成麻,成斑,兼生目中,万一痘破目患,余将奈何,思此不觉悄然成忧,尤其来告余家信者连连不息。谅其症疾不轻,忧容顿生,余父见余状,即言:“天花之症,甚属平几?只要调理适当,决无方事,万勿以此蹙蹙也。”余故知父在慰余,然念念之心终未能去也。夕阳西沉,无何而昧,辗转怀思,总难入睡。(注:曜日为古代星期记法)
译文:时间过得多快啊!无形中我的人生又失去一个星期了!我虽然平时有一日三秋之感,但一个星期过去,我又恨时间过去太快!明天又是星期日了,星期日一到,就是探望父亲的日子到了,所以今天傍晚提早放学,关门上路。夕阳西斜,清风徐来,野花吐艳,绿树成荫,行走在如此良辰美景的春光之中,我真从心底里感谢造物主的恩赐。
学校与父亲的药店很近,很快就到了。父亲见到我就说:“阿纯来过店里,说家里有来信,叫你明天早上一定要早点回家,究竟什么事,他也不清楚。”我听了有些疑虑,过了片刻,邻居送来家信,我拆开一看,心怦怦跳。原来信是母亲寄来的,说我的妻子阿卿最近感染天花病毒,全身出痘,眼睛里也有,希望我马上回家。我见信后十分郁闷,我想,阿卿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突然感染上天花呢?况且大人感染了天花十分危险,如果调养稍有不慎,以后就会成麻子,满脸是疤,更可怕的是眼睛也感染天花,万一眼睛瞎了,我将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满腹忧愁,尤其是报信人一个接一个,想来妻子肯定病情不轻。父亲见我愁容满面,就说:“天花属于常见病,只要调理妥当,肯定会没事,别往心里去,不要过分担心。”我当然知道父亲是在安慰我,但是担忧之心总放不下。太阳下山了,上床也合不上眼,辗转反侧,思来想去,难以入睡。
三月十二日 阴晴
心念卿妹,醒时甚早,父知余心急于返,故一早代余烧饭。余因昨日来店,原定今暮返校,至校中各物均未修理,亦未当告白校长,今以卿病返里,势必延时,若不一白校长,于理不合,为此早奔校址,一作修集各物,二向校长请假,至抵,校长尚正起床,见余,即惊其早,余白以故,虽慨然相允,结嘱余早返,余闻此心似不乐,以其语之不然也,当余即俨然答曰:“早返与否,余当视卿之症痪为转移,余虽在此授徒,若为此即抛却家人之病,而不顾者,非余所能为也。”言罢即默然赴校,各物毕后,深觉此刻之言语殊属粗鲁,自虽知己富责任心,决不无故相误子弟,然而初交之伊,焉能悉余心性耶,理合拓然相白,焉可以此相激也,思此,故复赴其家,与言,若卿病况稍愈,余即立返,决不贻误贵校学生,就如卿病缠绵,余亦必请人代理,且余素重责任心,亦自知责任所在,势难又延。万勿以余与小责任心者概视也,校长闻余语,即喜形于色,强余早餐,别后晨雨茫茫,裤为之湮,经店提裹,别父疾奔,已而雨霁天晴,红日闪耀天际,余步亦因天晴而加紧。
无何已抵大路,巧偶文长,强余赴其家,余因其盛意难却,只可允随,切余与文君素不相识,去年彼授馆敝村,至成相交,知其妻系余外祖父处——林甘,一绝代佳姝,数载前余在该村,常与相遇,姿色动人,嫣然之间,百媚具生,今日见之几不敢相认。数载之度,其动人秀姿竟何往耶,今余见伊若是,谅伊见余亦然。伤哉!美颜之易逝也。
重重山岭,均徒足下而去,鹄立岭巅,领赏故乡山野之趣,青山丛丛,凉风瑟瑟,心旷情怡!右视绿竹丛中,隐露赭色泥屋,心悠然去!默思:卿可否在此,若在,余将立见其病中之容矣!瞬息之间,余已站立门外,贴隙张望,见房门大开,寂无所闻,以卿必在其中也。推门而入,欲进房中,心灵一动,却即凝步,忆及俗言,痘怕生眼,以余由外初返,乃属生眼,当为避讳,故先入母房,母见余欣然相迎,乐意满露眉宇,美哉!慈母之爱余也。
刻后母告余,卿在母家身染天花,昨日汝岳母来此相报,余始能知,故寄信叫汝归来,汝当立即往探,再请医诊视,免其他害,像本村某某等均染天花,其症甚盛……等,余闻卿在娘家,甚为不快,今虽病中,殊不愿往探,母知余意,再三相劝相催,余因母命难违,怏怏而赴。行未二里,大雨倾盘而下,至抵尚未稍停,点心后始进房中,卿见余忙起身下床,告余所经病况,今虽较愈,而累累痘痕嵌印满脸,深为怜之,察视其目,却已安全,此时余满腔愁意,飘然消失矣。
译文:心中惦记着阿卿,醒来很早。父亲知道我急于回家,所以一早就起来为我做了早饭。我因昨天来店,本来今天傍晚回校,所以学校里的东西也未整理,也没向校长请过假。因妻子生病回家,肯定要延期回校,如果不告诉校长,情理不通。为此一早我赶回学校,以便整理东西,并向校长请个假。到校后,校长正起床,看到我,见我起得这么早,感到奇怪,我就把家中情况向他汇报。校长听了,爽快准假,不过嘱咐我早点回校。我听了不舒服,觉得他不该这么说,所以我也没好口气地回答:“早点回还是晚点回,我得根据妻子的病情而定,我虽然在此教书,但如果为了这个饭碗而弃家人不顾,不管他们死活,我是做不来的。”说完掉头便走。回房整理好什物后,回想对校长说的话未免太粗鲁了一点。我知道自己富有责任心,绝不会无故误人子弟。但与校长毕竟相交不深,怎么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应该平心静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怎么能这么任性呢?想到这里,就又跑到校长家,对他说:“如果妻子病情稍有好转,我马上回校,绝不耽误贵校学生。如果病情不见好,我也一定会请人代课。况且我向来有责任心,也深知自己的责任所在,肯定不会拖延时日。请校长千万不要将我与那些没有责任心的人相提并论。”校长听了我的话,脸上露出笑容,一定要拉我一起用早餐。我婉谢后即赶路回家。路上细雨茫茫,裤子也湿了,经过父亲药店,拿起包袱,告别父亲,急奔回家。不久雨过天晴,红日闪耀天边,我加快了脚步。
一会儿就到了大路村,碰巧遇到文长,他强拉我到他家坐坐。盛情难却,只好相随,况且我与文长君本不相识,去年他到我们村小任教,和他聊得十分投机,成了好朋友。他的妻子是我外公处林甘村人,是个大美女,多年前我到林甘时,常和她碰面,她姿色动人,嫣然一笑,百媚俱生,今天见到几乎不敢相认——几年之间,她那美貌到哪儿去啦?现在我见她这样,恐怕她见我也这样,多可悲啊!红颜逝去太快了。
一座座山峰,都从我脚下离开,登上最高的山顶,放眼欣赏故乡的山野,青山丛丛,凉风瑟瑟,真令人心旷神怡。往右边看,绿竹丛中,隐隐约约露出褐色泥屋,不禁心驰神往,默默地想:阿卿,你是否就住这里?如果是,马上就会看到你的病容了!转眼间,我已站在家门外,从门缝看去,只见我们住的那间房门大开,一点声音也没有,我想阿卿肯定在里面。轻轻地推开门,走进房里,心中一动,却停住了脚步,突然想起俗话:“痘怕生眼”(出天花的人怕遇到陌生人), 我刚从外地赶回来,还属于陌生人,应该回避。所以我又退了回来,走到母亲的房间。母亲见了我很高兴,眉开眼笑,多好啊!母亲是多么爱我啊。
过了一会儿,母亲告诉我,阿卿在娘家,感染了天花,昨天你岳母来告诉我,我才知道,所以寄信叫你回来。你应该马上去,请医师看一看,免得耽误,像本村的某某等人,感染了天花,病得很厉害。我听说阿卿在娘家,心里很不高兴,现在她在病中,我很不愿意去,母亲知道我的意思,还是再三相劝,催我去看。母命难违,不得不去,走了不到二里,下起了倾盆大雨,一直到家还没停下。下午三四点钟才走进阿卿房中,阿卿见到我,忙起身下床,将她患病的经过告诉我。现在虽然好了许多,但脸上依然是疤痕累累,我十分难过。但看看她的眼睛,却是没事了,我的满腔忧愁,不禁一扫而光。
徐天送在翻阅“沦陷日记”复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