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康桥水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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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马可波罗将从你所在的位置出发,沿着东永一线一直向北,最后到达某位建筑商正在规划的康桥水郡。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坐在地图前的忽必烈汗这样问马可。这位鞑靼君王对这位威尼斯青年所讲述的旅行经历未必都信,几个世纪以来他高高坐在权力的位置上,对地球上所有的版图充满了好奇。他扩张的野心,也从不曾和火盆里的檀香木一起冷却成灰烬,展开的平面图上那些起伏的绿色山脉和蓝色河流依旧时常在他眼皮底下地震般颤动不已。而残酷的事实却是,他已经苍老不堪,几百年没有离开过这座花园了,他腐朽的身体连同那精雕细刻的华丽座椅,都未能幸免于白蚁的蛀食。
但热心的马可还是详尽地为他描述了康桥水郡所有的细节。“与以往所到过的地方不同,这是一座城中之城,村中之村。从它一侧经过的大道上,每天有不间断的人流和车流。往东去是一个繁华的小镇;往西去是闻名世界的横店影视城;往南和往北,都是不断延伸的农田和村庄。还有,每天绿色肺叶般的太平水库顺着风向吹送来潮湿的水汽,其中夹杂着水稻的花粉,荷叶的清香,甘蔗的甜蜜,还有树木芬芳的气息。而沉静的陈亮墓地,那状元的气脉聚拢如紫色云团,在康桥水郡抬头可见的上空凝滞不散。”
“一切意味着这是一块风水之地。”忽必烈汗打断马可,细小的眼睛开始发出贪婪的光亮,在他的铁蹄到达之前,他的野心已先到达了那里。
马可毫不留情地指出,仅凭大汗惯用的野蛮武力是根本无法抵达那片歌舞升平的吴越之地的。“那其实是聪明的建筑商大脑里绝妙的思路,他把空中楼阁搬迁到了人们够得着的地面,让武陵人的世外桃源重现于当今的太平盛世。在那里,一切远离了喧嚣和纷乱,却又不脱离现世的繁华。”为了便于忽必烈汗更好地跟上自己的思路,马可尽可能放慢讲述的速度。
马可自认为一生到达过许多地方,但他从没有到过比康桥水郡更适合人类居住和做梦的地方,康桥水郡的地理位置、所在方位,倾斜度、水流、风向、气候、物产都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就连居民,也是些快乐的人。建筑商不仅在空间巨大的楼盘间种植了木星上的植物,也引来了水星上的液体浇灌它们。至于那些精心设置的袖珍农场,如果居住其间的人足够勤劳,冬瓜可以在一夜间长大,红薯的块根可以在地底发出膨胀的声音,田埂上的大丽花也可以在不同的季节开放出绚丽的花朵。而慢吞吞的妇人,手里提着新鲜的瓜果转过洁白的大理石门廊,美丽的身影转瞬就会消失在紫藤花的虚影中。当然,作为一个时尚的小区,它还应该有理想主义的门楣,浪漫主义的阳台,新古典主义的窗户和批判现实主义的空中花园。它的玻璃明亮的咖啡厅回旋着怀旧的复古主义色调,而蓝色低沉的酒吧则是现代主义的。为了达到更高层次的完美,开发商甚至设想它应该有可供月亮停歇的水晶石拱门,以便那些悲观主义者带着朦胧诗般的忧伤彷徨其间。
在马可精彩的描述中,忽必烈汗倍感惊讶,仿佛在康桥水郡看到了梦中出现过的街道、居民、房舍以及种种熟悉的场景。许多人都不明白大汗为了什么马不停蹄,四处征战,血染疆土,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最终想要占领的,正是一个这样的和乐世界。他设想自己如果放下战刀和权杖,在此做一个退隐田园的绅士也不错,可以和居民们抚琴下棋,话桑麻,或青箬笠绿蓑衣,站在斜风细雨的野溪边静静地垂钓。听说这里的桃花每年按时在三月开放,李子在夏天成熟,秋季原生态的农田和山林一如远古时茂盛,到了冬天,随便找一户附近的农家,一起围坐红泥小火炉旁,饮一杯老酒解闷也不是不可以。那样,人们看见的不再是衰败而孤独的君王,而是一个智慧慈祥的长者。
马可向忽必烈汗说起的另一件事也引起了他孩童般的好奇心,那就是西溪原生态的山林里正在拍摄影片。据说那里将建立起一个规模宏大的影视基地,大批耀眼的明星将陆续到来,随之而来的旅游业,也将带来大批的游客,掌管这一切的负责人,甚至想要开办影视专业学校,大有与横店影视城竞争的雄心。
“这是一个造梦工厂。”马可说。
“我一生都在造梦,可惜我从来没有造出一个完美的梦。”忽必烈汗沮丧地说。他问马可:“你可曾在你的旅途中见过跟康桥水郡相似的地方?”
“至今还没有。”马可回答,他看见忽必烈汗戴满戒指的手指敲打着石桌,像马蹄轻叩地球表面。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只要做一个手势,在他的那个世界就能建立起一座美轮美奂的城市或者坚如铁壁的城堡,但是他却无法建立起另一个康桥水郡。他所有的疆土,和小小的康桥水郡相比,不过是一片荒凉的废墟。那些面积巨大的版图上毫无内容,除了不断增加的灰尘的重量,它们最终一点一点将强大的帝国压垮。这样他所占有的那些城市,过去不存在,现在不存在,将来也不会存在。但是康桥水郡却会一直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人们在这里一日三餐,婚嫁迎娶,生老病死。可以说,康桥水郡是一个故乡般的所在,它在每一个居民的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它的田园牧歌,它的文明和繁华,它的古朴和现代,它的西方贵族般的小桥别院和文化氛围,它苏州园林般的幽静和欧式的多层花园洋房,以及它深邃的思想,皆不可复制。
“征服了多瑙河又怎么样。”忽必烈汗发出叹息。这时候天正在黑下来,烟斗里长长的烟灰,冷却的暮色般被他的手指弹落在地。马可也不再说话,一股淡淡的忧郁压在他的心头,他明白自己一生都在旅行,无法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下来,哪怕是这座绿色植物环绕的康桥水郡。接下来,穿过厚重的时间,他们同时看见一轮月亮升上天空,它将赐给康桥水郡最罕见的特权:在福祉中庞大起来,连同那位造福的建筑商,也将在智慧中老去,最终成为康桥水郡的一部分。
□杨方
笔会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