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行复几程,今夕宿槠州”
朱熹当年游“槠州”不是“丽州”
康熙版《永康县志》引诗从五个方面对朱熹原作进行了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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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锦泉
康熙三十七年(1698)《永康县志》载,“先生(朱熹)于乾道间(1165~1173),再至东阳访吕敬夫,有留别诗,中有云,‘泥行复几程,今夕宿丽州’”。当年编志者引用此诗句佐证朱熹在这期间去东阳,途中曾宿居永康(丽州)。其实,这段记载完全是无中生有。本文谈谈朱熹此诗的由来,及其被篡改的情况,以正视听,勿使误人。
康熙版《永康县志》复印本由市档案局提供
朱熹作诗回赠“张敬夫”,不是“吕敬夫”
据原始史料记载,朱熹此行留别敬夫的诗有二首。为便于阐述,现选其中与本文有关的一首。《朱文公文集卷五二诗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诗一云:“我行二千里,访子南山阴。不忧天风寒,况惮湘水深。辞家仲秋旦,税驾九月初。问此为何时?严冬岁云徂。劳君步玉趾,送我登南山。南山高不极,雪深路漫漫。泥行复几程,今夕宿槠州。明当分背去,惆怅不得留。诵君赠我诗,三叹增绸缪。厚意不敢忘,为君商声讴。”《永康县志》引诗中的“今夕宿丽州”,在朱熹回赠敬夫诗中应为“今夕宿槠州”。众所周知,“丽州”古之“永康”也;“槠州”古之“株洲”也,前者在浙江省,后者在湖南省,两者远隔千山万水。不知当年编者如此牵强附会,图的是什么?
再说“敬夫”其人。先说“东阳吕敬夫”。笔者查阅《东阳市志·人物》中未见吕敬夫其人,却在《东阳市志·艺文》中见到了朱熹“留别吕敬夫”的诗。现将此诗与《朱文公文集卷五二诗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原作进行逐句甄别,就不难看出问题。首先是查“吕敬夫”,并无其人,而朱熹真正要留别的却是“张敬夫”。其次,朱诗被《东阳市志》至少有三处作了改动:一是诗中“访子”改成“访友”;二是“仲秋”改成“重秋”;三是改“槠(株)洲”为“丽州”,此改虽一字之差,却谬之千里啊!
那么,朱熹真正要诗别的张敬夫,是何许人也?笔者查阅《辞海》载:“张栻(1133~1180),南宋学者,字敬夫,又字乐斋,号南轩,世称南轩先生。汉州绵竹人(今四川)。迁于衡阳。张浚(绍兴四年宰相)子。曾任吏部侍郎兼侍讲,官至右文殿修撰。和朱熹、吕祖谦齐名,时称‘东南三贤’。”
为了进一步证实朱熹的诗是留别张栻(张敬夫)的,我们还有必要深入了解朱诗产生的经过。笔者曾检索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束景南先生著的《朱熹年谱长编》(增订本)的记载和朱熹、张栻有关文字的叙述。
朱诗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均已被改得面目全非
原来,朱熹辞别张敬夫的诗缘起一次长达近五个月、行程约二千里的讲学旅行。
据《朱熹年谱长编》载,朱熹受邀于乾道三年丁亥秋八月朔(1167年8月1日),偕林用中从福建省建阳县老家启程,开始长达二千里之游,先访湖南长沙,与湘湖学者论学,又访张敬夫于潭州。同年九月八日始,与张敬夫在岳麓讲学两个月。期间,朱熹在张敬夫陪同下登上定王台、赫曦台,并有诗酬唱。接着他们又一道进见张敬夫的恩师刘芮(字子驹,湘湖著名学者)。然后,据张敬夫《南岳唱酬序》载:1167年11月6日,朱熹一行在张敬夫陪同下别长沙,过湘潭,渡湘江,来到衡山县南岳。先是拜谒张浚墓(魏公,即张敬夫父),尔后,他们一道踏着几尺厚的积雪登临南岳,直至主峰祝融绝顶。此次登山,1167年11月13日开始,11月16日结束。旅途中他们作诗唱酬,一共创作了149首诗,后编成《南岳酬唱集》,由张敬夫作序。据《朱文公文集卷七十九南岳游山后记》载,乾道丙戌(1167年11月22日),朱、张一行下山后,返至槠州(株洲)。当晚,主人设宴饯行,依依不舍。张敬夫诗兴大发,挥毫送别朱熹,云:“君侯起南服,豪气盖九州。顷登文石陛,忠言动宸旒。坐今声利场,缩颈仍包羞。朅来卧衡门,无愧自日休。尽收湖海气,仰希洙泗游。不远关山阻,为我再月留。遗经得绎,心事两绸缪。超然会太极,眼底无全牛。惟兹断金友,出处宁殊谋。南山对床语,匪为林壑幽。白云正在望,归袂风飕飗。朝来出别语,已抱离索忧。妙质贵強矫,精微更穷搜。毫厘有弗察,体用岂周流?驱车万里道,中途可停辀。勉哉共无斁,邈矣追前修。”为答谢张敬夫的深恩赞誉、诗情厚意,朱熹才有赠别张敬夫的二首诗。次日,朱熹即与伯崇、择之取道东归,张敬夫自此西还长沙矣。至此,事件的经过已十分明了,朱熹此游由张敬夫全程陪同。现在我们回过头来再细细回味一下朱熹赠别张敬夫的诗,可见事件与诗意完全吻合。全诗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行文至此,我们已不难发现,旧志至少从五个方面对朱诗进行了改头换面:一是朱熹此游发生在1167年秋,而志书却含糊其辞,说成是“1165~1173”;二是将朱诗的标题“二诗酬敬夫(张敬夫)赠言并以为别”改成“留别吕敬夫”;三是将朱熹此游从湖南移植到浙江;四是以假吕敬夫取代真张敬夫;五是改槠州(株洲)为丽州。至此,朱诗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均已被改得面目全非。如此任意杜撰,自以为是聪明,其实是误人误已又误事,太不尊重历史了。后来邑志又不加甄别而援引。笔者认为,志书编者应敬畏历史,尊重史实,秉笔直书,取信于民,否则有违史家的史德。这是不可取的,也是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