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兄唱侗歌 原谅我,没有记住你的名字 我只记住你姓陆,二十八岁,侗族,老师 在大山上的加勉一呆五年 早上七点叫学生起床,晚上十点检查宿舍 休息日,坐五个小时的客车回家与亲人团聚 在你面前我是惭愧的 有太多的杂念,无端的怨恨和厌倦 我不停地走,经过俗世 只为走马观花,满面尘土 长久的岁月在人间虚度 而你是清新的,仿佛草木的呼吸与吞吐 空气里鼓胀着浮力 蓬勃的羽毛,翅膀越来越轻 借助一把牛腿琴你能把东风弹乱 借助一碗酒,一首原声的侗族大歌 你就能飞起来 黄昏因你的歌声而显得异常安静 玫瑰色的山峦,满是色泽与沉沦 雨滴在乌云中发芽 鸟群在最亮的光线里消失 我沉默,心里蓄满雪亮的泪水 陆兄,穿过你的歌声我才能继续流浪 在你伟大的故乡,看见烦恼的人类 齐眉的山尖女人在梯田劳动 农具上的铁闪烁在风中 整个秋天没有人哭泣,只有你的歌声 只有一只鸟飞过苍茫的月亮山 山楂树 每天一开门,我就能看见它 那棵夏天的山楂树正顶着一头绿宝石的果子 生长在一棵老梨树和另一棵老梨树之间 它显得那么年轻,风一吹,浑身都是活力 叶子和果子一起喧响,碰撞, 摩擦出青绿的光亮 几个月后,它的枝头会如期挂满红色的果实 鸟雀飞来,在小小的火焰中鸣叫,跳跃 那时,整个山坡都是又酸又甜的气息 被翅膀和羽毛带动着,满天乱飞 它们弥漫了河北大地,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山楂肉薄,果核大而坚硬,顶端有花萼的残迹 它是北方性情,是河北以北,山尖的云雾 透明的风,流水,清泉,鸟鸣和昆虫的根系 熟透的时候它是深红色,山河染红,云霞满天 一棵山楂树是什么?它孤独,遥远, 永远站立天边 风从它的缝隙里吹过,沙沙地响 有时候我来到树下,常常忘记眼前事物 身外岁月静止,远去的年代,流泪的童年 它是一个时代的酸和甜,火焰般的记忆 一棵山楂树使我沉默 更多的山楂树在南窗外摇动, 在我经过的路旁 密密的叶子挡住了天空和星星 而山楂树,正如我描述的, 它被昨夜的雨水洗过 在清晨的光线中寂静无声 青青的果子闪闪烁烁,被风吹着 然后,一颗山楂悄然落地, 又一颗山楂悄然落地 是时光坠落空茫,还是世界坠落无声 珍珠梅 一日如珍珠,二日如雪 第三日就旧了,簌簌落在小径 我看着光亮无声地远去 并不因此心怀伤感 很多时候阳光流水般淌过 它一边普照万物,一边带走万物的光辉 透明的风也是,一夜吹落多少事物 鸟声,树叶,瓦片,青青的梨子和山楂 这些童年的果子,在地上梦见自己长大 我们总是被看不见的东西带走 冥冥中的命运,掌纹,头脑中闪烁的思想 如星的眸子和脸庞,一天一天地暗淡 没有谁会停在一丛珍珠梅前,等它开或落 只有我看见它的虚空,秘密和幽闭 时光是如何消失在小小的花间 每天,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事物上 比如江河刀子般切割大地 流水模仿蚂蚁把食物掰成小块一点点搬走 又一日即将过去,我想说来日方长,其实很短 珍珠梅清丽,淡雅,傍晚是弥漫的, 薄薄的气息 它有着不属于人间的短暂 它的萎谢不是冰凉,是飞升和归去 我一整天坐在路边,有时也走进花丛 陪着它无言,放弃,告别 风起时,它飘得像雪,一直落到了我的暮年 瓯江图 我是否真的走近过它?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 它带走自己的流水,但带不走伤心的旧地 九月,百木开始凋零 高大的栾树在风中喧响 栾花飘落,空气中弥漫着哀伤的金黄 我坐在江边,想起十一年前 也曾这样看见栾花飘落 那时南明山未老,江水一半青灰,一半瑟瑟 江风从远处涌来,江面鸥鸟乱飞 我沿江堤追着流水奔跑 想知道流水带走了什么,又暗藏了什么 它在某处铺宽,闪耀的梦境,草木的芬芳 前方的旱季和雨季,回忆和怀想 那遥远天际的涛声与沉默 后来在富春江,松花江,长江,怒江 更高更远的雅鲁藏布江, 我也这样固执地奔跑 一条河流可以和我一样不回头 它的心肠里是浩荡的江水, 但不说柔情或者爱 也不在日落时分说停下 它漫长的奔走,像忧郁的歌穿过尘埃的人世 当我重回瓯江,心中有了无法说出的哀伤 每一条河流都有相似的孤独 它们的深入,偏远,无限,以及盛大,辽阔 我只能眼看时光在流水之上滚滚远去 而岸边,又一年的栾花正静静地,飘落 |